第90章

穆君桐上了馬車, 刁器一揮馬鞭,馬車疾行返程。

刁玉惴惴不安地看著她,生怕她不高興。

穆君桐察覺到了, 伸手握住她的手, 安慰道:“沒事,我其實也明白我不能這麽容易離開。”

刁玉沉默,同樣握住她的手。

穆君桐問:“他在等著我嗎?”

刁玉身體一顫,即使她和國師都在盡力模糊用語,但穆君桐還是猜出了事情真相。這算不得妥協,倒像是投降。

她咬了咬下唇, 點點頭。

穆君桐便不說話了, 只是垂眸思索。

刁玉明白穆君桐不虧欠任何人,沒必要為了救幾座城回到樊籠中,更別說虛無縹緲的預言。國師說將有瘟疫禍亂中原大地,她深信不疑,可穆君桐不一定信,所以她完全可以選擇不回去。

刁玉悄悄打量她, 最終忍不住低聲問:“君桐, 你……恨君上嗎?”

穆君桐從思緒中抽身, 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道:“我不知道。”

刁玉便猶豫了,問:“那你愛他嗎?”

聽到這個問題, 穆君桐差點沒笑出聲來:“我怎麽可能愛他?”

刁玉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為她感到憋屈,只是道:“……君上愛你。”畢竟無人可以阻止他屠城的行為,只有穆君桐可以。

穆君桐覺得更荒誕好笑了, 她問刁玉:“若你愛我, 你會用我的軟肋威脅我嗎?”

刁玉脫口而出:“當然不會。”

“那不就對了。”

“可是……”刁玉似乎想為秦玦辯解, 卻又找不到什麽理由,只能說,“他是天子,總是與尋常人不同的。”

想到這兒,又覺得穆君桐此行危險至極。她的離開觸怒了君上,讓他以萬萬千千百姓性命相挾,那他會輕易放過穆君桐嗎?

“你要小心。”她只能提醒穆君桐道,“無論如何,保全性命最重要。”

穆君桐“嗯”了一聲,沒再回話。

馬車在荒原中穿梭,穿過荒無人煙的村落,穿過草木蕭疏的密林,天光漸亮,不知過了多久,又慢慢暗下來,直到再一次亮起的時候,終於到達目的地。

還未靠近,就能遠遠望見直入雲霄的狼煙,明明沒風,卻能聞見遠方送來的刺鼻的血腥和硝煙味。

穆君桐跳下馬車,刁玉坐在車轅上看著她,憂心忡忡地道:“再往前就是戰場了,我們不能再去了,你要多保重。”

穆君桐看著天空中的黑煙,眉頭緊鎖:“我明白。”她回頭對刁玉道,“你們走吧。”

說完便朝著狼煙滾滾的地方走去。

這段路不算遠,但穆君桐卻感覺走了很久。沒有親歷過戰場,怎麽都不能想象這種撲山倒海的殘酷。即使已被打掃,但地面仍留有痕跡,血浸潤了一層又一層黃沙,即使大風起,也不能揚起塵土。

死亡的氣息縈繞不然,踩在黃沙上行走,仿佛踩過一具具屍體。

穆君桐著深色外裳,作守衛打扮,本不顯眼的裝扮,在荒墟卻格外明顯。

秦玦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快靠近城池時,並無人攔下她,皆垂頭讓她走過。這種感覺讓她夢回六年前,只不過現在比那時不知殘酷了多少。

城樓高大古樸,不知道歷經了多少風霜,如今全部斑斑血跡掩蓋。天子大軍入城,城外兵馬駐守,一眼望去像黑漆漆的霧與雲,風雨欲來。

或許是兵器的鐵刃,或許是皮革盔甲的寒光,或許是肅穆的氣氛,穆君桐感覺到了極度的寒冷。

她孤零零地走上前,城樓架起了密密麻麻的守城箭矢,最中央站著等候已久的秦玦。他身著盔甲,墨發高束,發絲隨著烈烈寒風在空中飛揚,明明是陰天,盔甲折射的寒光卻十分刺目。

他的身影縮成了高大城樓上的一個黑點,穆君桐同樣。

秦玦擡手,轟隆一聲,城門大開。

握著長戟的兵將立於城樓下,垂頭:“王後,請。”

穆君桐咬了咬牙,艱難地踏上城樓。

越靠近秦玦,她的身上便越冷。之前一直麻木平靜的心終於在此時崩潰,明明是意料之中,卻仍感到了悚然的懼意。

上了城樓,她一眼就望見了秦玦的背影。

盔甲將他襯得更為高大,好像不費功夫就能捏碎穆君桐的喉骨。但她明白秦玦不會殺她,他有更好的辦法讓她屈服。

她慢慢靠近,四周兵將沒有任何反應,秦玦也沒有。

他的反應可謂平淡,就像早知道她會來,早知道她在這個時候出現一般,他撐在石磚上,在她在自己身邊站定的時候,用寒暄般的語氣道:“南方無雪,甚是黯淡。你想看雪嗎?”

整座城燃燒,便會漫天白灰,如同下雪。

穆君桐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聲音嘶啞,開口:“我不想。”

秦玦側頭,臉上血痕未擦,粘上灰塵,黑紅一片:“若是我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