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瞬間,氣氛突變。

仿佛是風平浪靜的秋水,騰地如煮沸的湯,卷起千層的巨浪。巨浪翻湧著,熱氣似高壓層層壓過來,讓人無法呼吸。

窒息的感覺從四面而來,壓迫著葉娉的每一根神經。這是真正上位者的霸氣,鋪天蓋地叫人無處可逃。

一個仆從,不可能有如此威壓!

趙大人已經下意識站起來,險些將桌上的茶水都帶倒了。他一張臉青青白白極為難看,聲音更是尖利到嚇人。

“你還不快跪下!”他朝葉娉喝道。

若只是一個下人,她為何要跪?

“小女為何要跪?”

“你…你這話的話都敢說,怕是不要命了!”趙大人青白交錯的臉上,帶著幾分驚懼幾分忐忑。此女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如此大放闕詞,私議國之根本,簡直是膽大包天。

葉娉裝作倔強的樣子,道:“大人何必這般激動,視律法為無物者,不正是像大人這樣的朝中大員嗎?腐樹之下,群蟲狂歡,朝綱越是亂得厲害,大人這樣的害蟲應該更加歡呼雀躍。他日大樹倒塌時,你們還可以附在死樹之上,盡情吸食著殘汁。以國之傾覆,中飽你們貪婪的肚腹,何樂而不為?”

一席話,嚇得趙大人差點跪在地上。他堪堪扶住桌沿,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無知無畏的女子。這女子當真是死到臨頭不自知,真是不知死活。

房間內的壓迫感節節攀升,似有什麽東西要沖出來,將一切吞噬幹凈。明明是清寒的天,竟是叫人出了一層冷汗。

他後背已濕,心跳如鼓。

“你當真不怕死?”

葉娉哪裏不怕,她的心抖得厲害,她的身體也在抖。她知道,自己在賭,賭心裏的那個猜測。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功夫,竟像是過了好幾年。

她不能退,也不能慫。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硬著頭皮闖過去。

“大人是想草菅人命嗎?”

“胡說!”

二人對峙,皆是腿軟。

趙大人頻頻看向那仆從,身體伊然都有些佝僂了。

葉娉也是怕得緊,她知道言語如刀,且有兩面性。一面救人,一面能殺人。這刀是她自己的,救她還是殺她卻掌握在別人手中。

他們針鋒相對時,那仆從的氣勢已收。他慢慢踱步過去虛扶一把趙大人,趙大人微微側身,然後趕緊就勢坐下。

那仆從道:“我家大人不殺人,葉姑娘多慮了。只是方才那樣的話,葉姑娘也敢講,難道不怕傳到當今陛下耳中嗎?”

“事實之言,傳出去又何妨?小女雖是閨閣女子,卻也知陛下英明,便是聽到這樣的言論也不會降罪。”

“陛下英明?”那仆從的臉色現出些許古怪,目光沉沉地睨視著葉娉,“你方才指責我家大人為朝中害蟲,若陛下真英明,又怎麽會重用這樣的人?”

葉娉沒有躲,如果對方只是一個下人,她不應該躲。“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是以一葉障目之事常有。”

那仆從冷笑一聲,道:“聽聞葉姑娘常有驚世之言,還曾譏諷王家一門草包,不知是何人所教?”

“說話如吃飯,無需人教。”

一陣靜默後,那仆從表情似譏,“倒是隨意,難怪好好的姑娘家,生生敗壞了自己的名聲,招來無數閑言碎語。”

兩人說話時,趙大人還保持著堪堪沾了一點凳子的坐姿。他眼裏的驚疑全變成了驚,竟是連儀態都忘記了。他驚的是二人的你來我往,更驚的是兩人各自的態度和他們所說的話。

葉娉幾乎肯定了心裏的猜測,所有的神經越發緊繃。

她說:“既是閑言碎語,招來又如何?我何需理會?”

那仆從反駁,“生而為人,或是為名或是為利,名聲之重,堪比性命。你一個女子,這般言行無狀不管不顧,所為哪般?”

“自然是為了自己自在。”

“你竟是半點不懼?”

“懼。”葉娉聲音平穩,“但流言如風雨,若我因風雨而生怯止步,那我還有什麽出路可言。是以無論懼與不懼,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

“自己的路自己走?”那仆從厲目漸深,竟是重復了這句話。

如此言論,似是聽過,又似是從未聽過。

字字平常,卻又聞之動容。

他的眼神復雜,問:“若無名聲,無異於自斷生路。路已斷,又該往何處行?”

“敢問這位先生,名聲從何而來?”

“他人口中,文人筆下。”

“他人是誰,文人是誰?非我父母,非我兄弟,非我姐妹,亦非我友。我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誹我謗我,卻不曾見過我,更不曾了解過我。我怎可因為這些不相幹之人的閑言碎語,便自我厭棄,視自己為恥辱?”

那仆從倏地面色大變。

類似的話,多年前他聽過。

那人護他顧他,引得無數非議,卻說世人毀譽如浮雲,雲散時無蹤,雲聚時無影。若為這些無蹤無影之事黯然神傷,太過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