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前院的賓客已經散去,大紅的燈籠掛滿檐廊,像極殘留的喜氣。只是除去這燈火喜燭,再無其它不同。

越往府裏走,越是能感受到一成不見的清冷。嶺寂的高墻樹影,無聲而寂靜。縱然此時春深綠重,卻讓人生出枯索之感。

偌大的府邸,主子少而下人少,顯得分外空曠。恣意生長的樹木成林成蔭,在夜色中越發雜亂如野。然而曲徑通幽處,自有出其不意的美景。

一位清瘦的男子,從外院慢慢朝內院而去。他走得有些著急,像是要避開什麽人,又像是要去見什麽人。樹影暗光從他身上掠過,斑駁了他的五官,模糊了他的神情。

突然一黑影現身,恭敬卻堅定地擋住他的去路。

“國公爺,請留步。”

原來這人,竟是溫國公。

溫國公止步,背手睨著那黑衣侍衛。

“讓開。”

“郡王有令,閑雜人等不能靠近梨園。”

這些年公主府幾乎不曾設宴待客,今日大婚可謂是自公主府落成以來第一次大開門戶。但賓客只進外院,無人敢涉足內院禁地。

梨園是公主府的禁地,除去溫駙馬和溫禦父子,旁人一律不能入內。這個規定不僅府裏的下人皆知,便是外人也有的耳聞。

溫國公不可能不知,若不然也不會避著人私下前來。

“我是郡王的大伯。”

還是駙馬的兄長。

但這句話他不會講,因為駙馬這兩個字是他的禁忌。

“郡王有令,除駙馬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

黑衣侍衛半步不讓,依舊攔在路中間。

溫國公望著梨園的方向,目光晦澀。

又是駙馬。

這個稱呼,原本應該是他的。

他們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他是國公府世子,璃兒是先皇後所出的嫡公主。朝堂紛爭,世事糾葛不曾將他們分開。哪怕是宮闈算計,歲月蹉跎也從未動搖過他對璃兒的愛慕之心。

他等著,守著,初衷不悔。

後來陛下登基,璃兒說要功成身退。她還說自此以後要做一個好妻子,與他朝夕相處生兒育女。

那時他何等歡喜,迫不及待地告知母親準備大婚。

母親不置可否,他以為是默許。哪成想一覺醒來,身邊竟睡著一名女子。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視為晚輩的王家長房嫡長女。

他心知,是被母親算計。

母親中意王家嫡長女,曾不止一次提及。他以為他和璃兒的事人盡皆知,母親的私心不過是一廂情願,卻不想母親會做到那個地步。

王氏才情不俗,且有賢名。出事之後不哭不鬧,反倒自責自己大意疏忽。王家有女不妾的祖訓,王氏身為嫡長女,更是不可能屈身做妾。

母親適時出現,逼他娶王氏。王氏不同意,說是她不能拆散自己和璃兒,還說她會隱瞞此事。

他當時悔極亂極,唯恐失去璃兒。他以為如果王氏不說,此事或許能一直瞞著,誰也不會離間他和璃兒的感情。

然而他忘了,母親費心安排,豈能半途而廢。

璃兒終是知道了,亦是不哭不鬧。

初時他惶恐,惶恐過後他自責懊悔,在璃兒面前無地自容。他以為自己多年等待,璃兒會不計前嫌。他以為他們情深意重,可敵世間一切變數。但是後來璃兒告訴他,他們之間緣分已盡,讓他娶王氏。再後來無論他如何乞求,璃兒心意已決。

那段日子,他渾渾噩噩。最後他聽從母親安排,娶了王氏。誰知在他成親後不到三日,傳出胞弟尚主的消息。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是他的弟弟溫華?

他更不明白,為什麽多年感情敵不過一個算計?

他痛苦,因為他心裏只有璃兒一人。他難過,因為他覺得璃兒並不是真的愛重自己。世間男子娶妾者眾多,他與王氏的肌膚之親並非自願,為何璃兒不容?

甚至他不無沮喪地想,或許對於璃兒而言,他不過是一個能利用之人。等到他無用的那一天,即便沒有那件事,他可能也是一枚棄子。

他曾負氣地想,一別兩寬也好。

絕情的人是璃兒,不是他。

他以為日子長了,後悔的人一定是璃兒。但是他沒有等到那一天,他等來的是璃兒去世的噩耗。

他們曾經那麽相知,到頭來竟是陰陽兩隔。回想璃兒最後的那些日子,他們不曾見過,不曾說過一句話。

往後年年歲歲,他沒有一天不是活在悔恨中。即便是思念如瘋長的草,他卻是連祭拜璃兒的資格都沒有。擋在他面前的何止是一個侍衛,那是世間禮教的鴻溝,也是人倫尊卑的天塹。

“若我執意硬闖,你當如何?”

“國公爺想硬闖嗎?”一道含著怒氣的聲音響起,一青色褙子的婦人從暗處走來,手裏還端著一盤祭果。

溫國公眯了眯眼,認出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