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發接親嘍!”

半夜寅時, 司牧便要起床準備祭祖。

與其說是起床,不如說司牧根本沒睡。

他從該睡覺時就精神奕奕地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托腮一臉滿足地跟胭脂講, “我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我好厲害。”

“頭一次成親,我都沒有經驗, 我明天晚上應該做什麽?”司牧紅著耳廓,往旁邊跌在軟枕上, 兩只手改成捂住臉, 蜷縮著腿軟軟地說, “我好緊張,心現在就開始砰砰亂跳。”

胭脂問, “有沒有小鹿亂撞的感覺?”

司牧還真雙手捂著胸口, 呆呆地感受了一下,眨巴眼睛,“好像沒有鹿那麽大。”

他嘻嘻笑, “我心好小的, 裝不下鹿, 但是感覺像兔子亂撞。”

司牧從床上下來,趿拉著鞋,去摸掛在旁邊的婚服,自己站在衣架邊上, 扯著婚服袖筒往身上比劃,左右扭動身體, 征求胭脂跟硃砂的看法, “好看嗎?”

硃砂剛從外面進來, 毫不遲疑地誇獎, “好看!您穿著這身比話本中的洛神還好看!”

“主子生得好,穿什麽都好看。”胭脂看了眼天色跟計時的工具,柔聲哄他,“主子,該睡覺了。”

“可我不困,我一想到明天就嫁給阿柚了我便不困。”司牧低頭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婚服,滿足地用臉去貼衣服。

胭脂跟硃砂對視一眼,“你我輪流值夜。”

殿下今晚怕是不會睡了。

要麽說兩人了解司牧呢,他一晚上沒有半點困意。前半夜是在殿內激動緊張地走來走去,後半夜是坐在床上翻看硃砂帶過來的避火圖。

“好露骨,好直白,怎麽都這麽大膽?”司牧單手捂著眼睛,中指跟無名指之間露出一條大大的縫,另只手不停地翻頁。

胭脂去睡了,換硃砂守夜。

硃砂趴在床邊,探頭跟司牧一起看,甚至伸手指著其中一個姿勢,好奇又疑惑,“這個應該怎麽完成?”

司牧擡眼看了硃砂一下,“我又沒做過,我可怎麽知道。”

硃砂捂臉,露出兩只眼睛笑,“但您快知道了啊。”

如果譚翰林她行的話……

這話硃砂可沒敢講。

“哎呀,不看了不看了。”司牧把翻到最後一頁的避火圖遞給硃砂,“該睡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硃砂朝外看了眼,他已經聽到宮侍們朝這邊來的腳步聲。

“主子,別躺下啦,該起床了。”

宮侍們魚貫而入,有負責司牧洗漱沐浴的,有負責給婚服做最後的檢查外加添香的,還有等著給司牧絞面點妝的。人雖多,但一切都有條不紊。

司牧的長發本應由親近的長輩來梳,最後拿起梳子的人卻是胭脂。

皇家宗室不是沒有人,而是司牧……沒有能梳頭的長輩。

胭脂站在司牧背後,看著鏡子中端坐著的人,眼睛不由有些濕潤,柔聲說,“主子,好久沒見您這麽認真端正地坐著了。”

沒有任何人監督,司牧自覺自發的腰背挺直,坐得板正。

規矩端莊的司牧,禮數儀態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因為他本來就是大司公子們的典範,幾年前也是京中主君們稱贊並要他們兒子跟著學習的榜樣。

只是短短幾年,好像什麽都變了。

司牧笑,鏡子裏的人跟著眉眼彎彎,“因為,要嫁人了啊。”

而且兩輩子只嫁這一次。

他雙手規矩地搭放在腿面上,“胭脂,你為我梳頭吧。我以後幸福,你們便同我一起開心一輩子。”

胭脂眼眶微熱,微微別開視線看向房梁,眼淚險些掉下來,“好,主子這麽好,一定會幸福。”

胭脂握著梳子輕輕梳理司牧絲綢般順滑的長發,像個長兄一般,溫柔專注,“主子,胭脂跟硃砂,陪您一輩子。”

他說著吉祥話,每梳一下說一句。

等這一項流程走完,胭脂默默地走到旁邊,背對著眾人,低頭掏出巾帕擦拭滿臉淚痕。

他跟硃砂幾乎是陪著長皇子長大的,親眼看著他從赤城天真的模樣變成如今的乖戾多疑。

胭脂覺得,殿下不知道遇到了什麽,變得沒辦法從心底說服自己去信任她人。何況他站在這個位置,每一分的信任都是一份潛藏的殺機,隨時會變成插進他背後的那把刀。

別看他因為出閣高興了一整晚,可這興奮裏面又有幾分惶恐不安,以及對未來變化的不確定呢?

不過是清醒的醉酒罷了。

他試圖品嘗所擁有的每一分甜味,哪怕是假的,在假象袒露出來之前,他都會去嘗試擁有。

這可能是,乖戾多疑的長皇子能給譚翰林的、給她一人的信任。

不多,但已經是司牧能給的全部了。

胭脂不願多想,更不敢想這份信任被辜負後殿下會變成什麽樣。

他深呼吸看著房梁,盡量想著今天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