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臣既然答應了長皇子,便要做到。”

大司打晉國快勝利的時候, 吳思圓就打算隱退了。

沒有什麽時間比戰果出來前隱退還鄉還要更好。

這幾年,她將權力分散出去,扶持新人, 裁剪自身黨羽跟勢力, 眾人能看得出來,她在為新人鋪路, 在為吳嘉悅鋪路。

只是一些大臣不明白,哪怕是親母女, 權力也還是握在自己手裏的好。

她們摸爬滾打多年才坐在這個位子上, 如今將一切相讓, 心甘情願嗎?會不會覺得可惜後悔?

吳嘉悅在朝中再受器重,說到底還是年輕, 她很多事情都不懂都需要慢慢去學。

如果吳思圓在朝上, 吳嘉悅完全可以躲在吳思圓的羽翼下生活,官路暢通順遂,既不需要磕磕碰碰也不會栽跟頭。

吳思圓坐在庭院裏, 也在想這事, 想她告老離開之後, 朝中的攤子都要交給她們了,她們能應付的過來嗎?

這種心情頗有一種老鷹看雛鷹的心態。

看她們剛長出羽毛,看她們振翅學飛。既怕她們跌倒摔狠了,又怕不放手她們始終學不會怎麽翺翔。

吳思圓自己喝悶酒, 連盤花生米都沒拿。

吳嘉悅端著花生拿著酒杯坐在她旁邊,母女兩人共享一張石桌, 對月飲酒。

吳嘉悅將兩個酒杯分給她一個, “我陪您喝兩杯?”

“好。”吳思圓笑, 面上雖跟往常無異, 可倒酒的手卻微微顫抖,不得不用另只手扶著手腕才拿穩酒壺。

母女兩人這麽多年,還是頭回這麽單獨飲酒。

“我上回這麽給人倒酒,都是二十年前了,”吳思圓說,“我那時初入官場,酒席之上,是要起身給其她大人倒酒的。”

她起了個話頭,又覺得不合適聊這個吳嘉悅可能不喜歡聽,剛想擺手換個話題,就聽吳嘉悅笑,“我還以為一直是別人給您倒酒呢。”

畢竟從她有記憶起,印象裏都是別人躬身給吳思圓倒酒,若是碰杯,別人的杯口也遠遠低於吳思圓的杯口。

吳思圓見她感興趣,這才笑著感慨起來,“哪能啊,你娘我剛進官場的時候,也不可能上來就是協辦大學士,總要從下面一點點往上爬。”

她壓低傾斜自己的酒杯,跟吳嘉悅手裏的杯子底輕輕碰了一下,杯口從吳嘉悅杯子底端慢慢往上,最後高出吳嘉悅杯口一大截,“就像這樣。”

誰沒屈膝伏低過,誰沒磕磕碰碰過,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當年我還是侍講學士,比你們大一點,比譚橙小一點,被我老師譚老太傅領著步入官場。”

吳思圓打開話茬子,吳嘉悅靜靜地抿著酒杯聽。

這些事情吳嘉悅還是頭一回聽吳思圓講,很是新奇,心緒也格外平靜。

吳思圓道:“你是不知道,老太傅教學生,是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就跟那雛鷹站在懸崖邊學飛一樣,只要你沒摔死,她就把你往死裏推。”

“畢竟這條路就是難走,哪裏有疙瘩,哪裏有小坑,哪裏要彎腰,哪裏該挺背,全靠別人手把手領著是教不會的,只有自己去摸索才能長教訓。”

“我那時候,也是年少氣盛,仗著老師是太傅,背後是吳家,什麽樣的提醒都聽不到心裏去,因為總覺得有人給我兜底。也是老太傅心狠,讓我吃了幾次跟頭,我才知道官場這條路,屬實難走。”

“後來我慢慢適應了,有能力了,便覺得在官場上如魚飲水般自如。那時候還算個好官,畢竟剛有能力,初心還在,飄不起來。”

“直到你舅舅喜歡皇上,剛入東宮就被封了側君位,我才感覺到走路都是飄的。那時候根本不用我走路,我擡擡手都有人恨不得背我過去,讓我踩著她們的脊背走過去。”

“也是從那時起,我離自己的初心越來越遠。很多事情我不是不知道該不該做,也不是不知道後果,可娘已經被人架在這個位置上了,便身不由己,便不能像以前那般自在隨意。”

“享受高官俸祿金銀玉器,隨之而來的是枷鎖鐐銬加身。怪我,沒抵住富貴的誘惑,漸漸沉迷在這名利場上。”

“正是因為經歷過以前那些,所以我才越發覺得這幾年過的最是純粹痛快,總算認認真真做了回官。”

“沒有金銀入賬,沒有人情往來,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大司千秋萬代,為了薪火相傳扶持後輩,為了我大司朝堂人才生生不息。”

“我把我會的,手把手交給蘇虞交給你們,並從心底希望,你們比我更堅毅,更能抵得住誘惑。”

她蹉跎半生,如今兜兜轉轉,總算是還清了一身的債,也算功過相抵。

清清白白入的官場,幹幹凈凈離的京城。

值嗎?

值,太值了。

內心的充盈精神的滿足,是什麽都不能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