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比武(上)

氐人使團帶著禮物抵達盛京那日,梁朝禮部官員出城接待打點,金吾衛隊擁在城外,街上禁行馬車,連雲旗幟在城墻上飄揚,可以看出梁朝廷方面還是相當重視這次和談,希望能夠定下新的和平盟約。盛京百姓也聽說了這事,不少人特意成群結隊地出城圍觀氐人使團,眼神或是打量、或是好奇,有些年紀大的,則有些許輕蔑,低語聲不絕。

一群氐人使臣下馬,跟著梁朝官員進入盛京城,站在三十六架馬車可以並駕齊驅的寬敞長街上,一擡頭,許多氐人的眼神瞬間直了,那一天正好是下著細雨,燕子自灰色的千年古都中振翅飛出,遠遠望去,數不清的樓台坐落在煙雨中,巍峨的宮形王城則位於正中央,像一座巨大的白玉拱橋,連接到遙遠的天河去。

為了向氐人使團展示梁朝的強盛與威嚴,梁朝禮部官員特意領著他們自正陽門入城,在看見那群氐人難掩震撼的表情時,他們全都沒說話,只略一擡袖,以一種相當自然的態度將他們引進來。

為首的氐人使臣名叫安鐸,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盛京,當那扇巨大的城門慢慢打開,這個遙遠傳說中的南國王城朝他敞開懷抱,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種絕無僅有的雍容尊貴,是北方的氐人絕對想象不出的風流氣象,眼前那些落下來的細雨仿佛變成了金色,這座南國的王都看上去是如此的繁華、富庶,以及安寧。

後來當他回到北方後,他是這麽與自己的兄長形容的,“它看上去安靜極了,好像一個撐著傘的美人,我們在雨中走,城中縱橫有數百條筆直的街道,哪一條都看不見盡頭,沿途的百姓都卷著簾子看我們,街旁的屋子全是兩三層的,還有四五層的,我們來到了王城,在大殿外等候梁朝皇帝的召見,在我們的腳下,所有的台階都是白玉切成塊鋪成的,共有兩千步長,一千步寬,像是一面鏡子,把我們的臉照的很清楚,我在心中想,這些台階或許是通到天上去的。”

他一番話說完,年輕的周朝皇帝、草原上的汗王慢慢用左手撫著案上的地圖,“聽上去真是個好地方。”

“他們還為我們演奏了一種特殊的樂器。”

“什麽樂器?”

安鐸轉身招手命侍從搬進來十幾只巨大的箱匣,箱子依次打開,氐人侍者從其中捧出一件件扁圓空心的銅器,外面鑲鑄著菱形的拱山狀飾物,一整套共七十二件,最大的與成年男子齊高,重五百斤,最小的只有兩指大小,風一吹便搖動起來,發出虛空的風聲,所有的銅器形制完全相同,侍者又取出水漆彩繪的銅木架,在金帳中央的空地上架支好,再擡手將那些空心銅器依次綁系上去。

安鐸從匣中取出彩漆陰刻的木槌,走到那片銅器前,他擡手輕輕敲擊了下那中型大小的編鐘,一聲空靈的清響在金帳中響起來,靜坐著的汗王眼中忽然生出光來,伴隨著兩只手有節奏的敲打著編鐘,雄渾蒼茫的歌聲在草原上響起來。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後,奄有九有。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

龍旗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裏,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來假,來假祁祁。景員維河。殷受命鹹宜,百祿是何。”

此時此刻,在盛京的武王殿中,安鐸看著那些穿著羽衣的宮女輕輕重重地敲著編鐘,古老淵深的國之禮樂,講述的是這片土地上先祖的故事,他的神情已經徹底呆住了,宮女一直低頭敲著編鐘,身後十四行的樂人撥弦吟唱,從上古三皇起,一直到如今,將這片土地上十三個朝代的明君、三十六位的名臣的故事一一唱遍,她才停下手。宮殿外,雨也跟著停了。

一片安靜肅穆中,安鐸下意識擡手鼓掌,剛用力啪啪拍了兩下,卻發現宮殿中的梁朝君臣聞聲全都看向他,明堂座上披穿著紫色道服的元帝忽然輕笑了一聲,群臣也跟著笑了起來,安鐸鼓掌的動作慢慢停住,雖然不知道南國人笑什麽,但他莫名也感覺到了些不好意思,用蹩腳的漢話道:“這些樂曲,十分好聽,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

他那古怪的漢話一說出來,大殿中原本沒笑的大臣也笑了,元帝道:“這套樂鐘並非本朝禮樂,乃是摹刻先祖樂制所造,用以在朝拜的場合演奏,既然使臣如此喜歡,便將這套樂鐘贈與你們好了。”

安鐸聞聲起身道謝,他本就長相憨厚,又加之表現得很樸實呆愣,元帝聽見他費力地道謝,又不免笑了聲,殿中氣氛一片融洽,很快安鐸注意到,這殿中只有一個人自始至終沒有笑過一聲,在王座的右下位置上,穿著正制朱紅朝服的年輕男人坐在青色紗籠前,作道觀打扮的宮殿中點著青葉熏香,那張臉在升起的煙光中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