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宴(一)(第3/4頁)

果然下一刻趙慎就將視線投向了坐著的謝珩,“不知謝中書此番是送了什麽好東西?”這是一句極其無禮的話,可趙慎的語氣卻悠閑得仿佛與熟人閑聊一般,沒有絲毫做作之色,仿佛他就是心血來潮問一問,絕沒有其他的意思。

謝珩一向有理也讓三分,從不會當眾給人難堪,這次卻沒有接話。一旁的趙頌忙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圓場,對趙慎道:“聽說你前陣子受了傷,身上還未好全,快些坐下吧,來,坐到姑母的身邊來。”趙慎這才笑了笑,轉身落座,同樣是首席上座,不過他是坐在了皇族中間,正好與謝珩對面而望。李稚安靜地站在趙慎身後,趙慎回頭看他一眼,李稚搖了下頭,並沒有想要落座的意思,趙慎這才將視線收回去。

李稚又看了眼謝珩一眼,謝珩卻沒有看向他。

只有李稚知道趙慎為何遲了小半個夜晚才來赴宴,今日出門前,趙慎忽然覺得心口發寒,孫澔給他施了一個下午的針,他出了一大身的冷汗,原本在李稚的勸說下,他已經不打算來了,後來感覺好些了,還是耐不住性子過來轉轉。這個季節並不寒冷,趙慎外衣裏面卻穿了三件厚衣裳,還好他身形瘦削並瞧不出臃腫,李稚和他約定好,待會兒提前離席,無論如何,身體要緊。侍者來上酒,李稚將侍者叫過來,低聲讓他將酒換成水。

這邊趙頌還在專心欣賞趙慎送的這副畫,越看越見其意,可見是真心喜歡,老國公卞藺於是提議道,“不如便以這幅畫為引,教這群年輕人為長公主殿下作群賦祝壽如何?”一旁其他官員也紛紛應和,趙頌向來喜歡做文章,聽了也很高興,又悵然嘆道:“只可惜今年盧賀沒有前來,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趙頌以識鑒而聞名於野,但凡被她稱贊過的人頃刻就會聲名大漲,前兩年亳州才子盧賀憑借著一篇《春時賦》躋身一流名士的傳說至今仍在盛京士族圈中口耳相傳,故而每一年她的壽辰都熱鬧得仿佛是一場另類的科舉,畢竟哪家少年不愛聲名呢?趙頌對於盧賀的欣賞實在溢於言表,每年過生辰都要提到他,《春時賦》曠古絕今,珠玉在前,乃至於這兩年來許多讀書人都不再敢題春,這也與她的大肆吹捧不無關系。

卞藺輕笑道:“盧賀雖好,但俗話說江山代有才人出,長公主也不該對新人這般吝嗇啊。”

趙頌聞聲笑起來,“是我的錯,今日酒酣,那便以這副畫為題,讓他們年輕人再做文章,正好這三省的清流名士還有謝中書都在場,咱們都來評一評。”說著便讓人去取了筆墨,分付給花園中的年輕人,一旁的小郡主玉柔聞聲眼睛微微一亮,擡頭就看見外祖母回過頭對她悄悄使了個眼色。

謝玦正好好地喝著酒,侍者朝著他走過來,筆墨紙硯忽然從天而降,他端著酒杯明顯頓了下,寫……寫什麽?就剛剛那副亂七八糟的破畫還要他寫文章?一個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他扭頭看去,小郡主玉柔穿著身鵝黃色的長裙,坐在了他的不遠處,“我們一起寫吧。”謝玦看著她臉上略顯得羞澀的笑容,表情更加微妙。

這邊李稚剛跟那侍者交代完酒水的事情,無聲回到了趙慎身邊,見到侍者在分筆墨,他漏了一段正要向旁邊的人打聽,趙慎擡起頭示意他湊過來,他見狀低下身側耳過去。

“你讀過盧賀的《春時賦》嗎?春時春草生那篇。”

李稚停住了,“什麽?”

趙慎卻是誤會了他的意思,“這邊你也裝作寫一篇,蕭皓身上帶了幕僚寫的,別怕,沒事。”

李稚再次停住了,趙慎擡手輕拍了下他的肩,迎著對面謝珩的視線,繼續對李稚道:“士族那幫世家公子大半的文章都是家中幕僚拼湊出來的,只管去寫,沒事。”他能夠看得出來,卞藺提出這作群賦的主意,是為了壓過這副畫一頭,他自然也不會反對,原本他就是要借著此次夜宴將李稚正式介紹給趙頌,私下也早就與趙頌有過溝通,做好了周全準備。

“你剛說的《春時賦》……”見趙慎回過頭看向他,李稚低聲道:“沒什麽。寫什麽?題目是什麽?”

“《北海遊鯨圖》。”

這邊蕭皓給李稚取了筆墨過來,李稚擡眼看看他,正要擡筆,忽然感覺那紙張不對,蕭皓收手時隨意地將最上面的那張空白的紙抽了出去,李稚看著眼前瞬間寫好的一長篇文章,筆停住了。一整篇洋洋灑灑的《海鯨賦》,用典精妙,語文凝練,通篇一貫而下氣勢如虹,李稚在心中點評道:“佳作,名家名作。”他又看了眼隨意整理著袖子的趙慎,不由得笑了下。

在花園的另一頭的水榭中,一群歌姬正在演奏古曲,此次長公主的壽宴,光明宮邀請了梁淮坊廣玉樓最有名的歌姬過來演唱助興,其中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她低垂著頭彈奏箜篌,漆黑的頭發垂帶下來,像是古畫上的典雅仕女,臉上沒有塗白或者紅的顏料,眉眼很淡,宮廷樂師唱道:“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年輕的皇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回頭望過來,老樂師接著唱道:“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沙啞的調子無限地拉長了,一絲絲金縷似的輕煙從煙波亭中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