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P.櫻桃與海

“所有櫻桃都吃完了。”

蘇洄摸了摸口袋。

“我還有。”寧一宵把自己的給他,口袋裏的全給了。

“你不愛吃啊?”蘇洄歪了歪頭。

“嗯。”寧一宵說,“不是很喜歡。”

“好吧,那再比一次石頭剪刀布,”蘇洄把手揚到肩頭,已然做好準備動作,“我不信我還會輸。”

寧一宵只好和他比,或許是因為他還流連在方才的臆想中,有些失魂,竟然真的如願輸給了蘇洄。

布比剪刀,蘇洄用持之以恒贏下了遲來的勝利。

“不三局兩勝了吧?”他開始耍賴。

寧一宵都快被他逗笑,“好吧,可是我沒有什麽才藝。”

蘇洄一副打量騙子的模樣,“你這話沒什麽信服力。”

“沒騙你。”寧一宵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方才買的藥酒,蹲下來,“撩一下你的褲子,我看看膝蓋怎麽了。”

“寧一宵,你真的很會轉移話題。”蘇洄癟了癟嘴,低下頭,帽檐降下一小片陰影,他的語氣輕柔,“那說一件印象深刻的事。”

“我看看膝蓋,”寧一宵岔開了話題,語氣很輕,“路都走不好。”

蘇洄只好乖乖聽話,彎腰卷起長褲,露出淤青的膝蓋。寧一宵沒有過問他發生了什麽,只是安靜細致地用棉簽抹上藥酒,然後說,“淤青很深,按一下化瘀效果會更好。”

蘇洄點頭。

寧一宵溫柔的手指覆上他受傷的膝蓋,盡可能輕地揉開藥酒,但還是聽到了蘇洄小聲地吸氣。

“疼嗎?”

“有一點。”蘇洄如實道,“你……慢點兒。”

寧一宵低下頭,手指按在淤青處,聲音很低,“嗯,疼你就告訴我,我就停下來的。”

風幾乎靜止了,潮熱的空氣包裹著兩人,蘇洄抿著嘴唇,感到熱。藥味一點點湧起,壓住酸甜的櫻桃,攪弄出一種奇異的甜膩的氣味。

寧一宵感覺自己正一步步靠近最危險的臨界點,可怕的是,自己是知情的、願意的。

出於一種想要警醒自己的目的,又或者是想讓蘇洄也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有多麽大的差距。

“蘇洄,你還想聽嗎?”

寧一宵忽地開口,令蘇洄有些迷茫,“什麽?”

“剛剛的懲罰。”

“哦。”蘇洄反應過來,“想。”被按得有些疼了,他下意識縮了縮。

寧一宵停了片刻,開口道,“我記得你說你喜歡海,我就是在海邊長大的。不過應該和你想象中不一樣,那是很危險的海,有時候一些男人出了海,就回不來。”

蘇洄的思緒蔓延,似乎忽然間就被寧一宵拉入到藍色海岸邊,浪幾乎要將他吞噬。

“你爸爸會出海嗎?”他有些好奇,“你有沒有去過?”

寧一宵笑了,和以往他所有的笑都不一樣,很冷,很苦,藥水櫻桃的味道。

他笑著說,“我家只有我和我媽,所以我沒有出過海。”

在和蘇洄相處的這幾小時裏,寧一宵的腦子裏總冒出一個離奇又悲觀的念頭——下次再和這個人見面,又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情緒慫恿,他極為罕見地將自己剖開了。

也算是一種自我告誡,他是從哪裏來的人,身上背負著多麽重的負累,都無法因短暫的快樂而忘記。

寧一宵起身,坐回到蘇洄身邊,用很平淡的語氣說:“我從小在漁村長大,我媽媽在那裏生了我,因為沒有爸爸,所以總是被那裏的大孩子們欺負。那是個很小、很破的漁村,不發達,大部分人都靠海過生活,出海打漁就是整個村子最大的生產力,那些能打漁的,就有話語權,我家沒人能說的上話。”

他的母親孱弱,又生了一張和命運極不相稱的漂亮臉孔,根本無法在那些漁船上,同那一個個幾乎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男人們一起,承受海浪的侵蝕。她只能倚靠販賣雞蛋和編織漁網為生。

“村子裏只有一個學校,沒有年級之分,年齡不同的孩子都在一起上小學,我是裏面最小的幾個之一。”

寧一宵望著不遠處還在嬉笑打鬧的學生們,思緒飄很遠很遠,回到了那個顛簸、貧窮的村莊。

“我還記得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好像是我八歲的時候,班上有一個比我大五歲的男孩,他們叫他大成。大成的叔父在外面的櫻桃園打工,回村子探望他們的時候帶了一箱櫻桃,他拿網子裝了一兜,帶到班上分給大家。”

說不上為什麽,蘇洄好像已經猜到了後來會發生的事,那種想象極為真實,仿佛自己也經歷過,就站在小小的寧一宵身邊。

“他把所有的好的、大的,都分給了別人,把爛掉的給了我。”

寧一宵平靜得仿佛在講述一個虛構的故事,“我當然不想吃,那天天氣很熱,櫻桃腐壞的氣味很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