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月底, 淮南徐州驛站。

深夜,仍有房間亮著燈, 裏頭住著回鄉省親的監察禦史章從潞, 此時正伏案頭奮筆疾書:“聞淮南安撫使安懷德喜行樂、多燕集,上遣臣伺察之,臣恭聽命耳。臣走訪民間,出入販夫走卒, 發現此地碼頭尤為冷清, 來往船只寥寥, 又聞河堤叮叮當當, 日日月月未有停歇。問河中漁夫,漁夫一步三嘆, 說日修夜拆修不出三裏長河堤, 金磚銀砂造得出一個帥司府。原來是淮南安撫使聯合都水監以修造河堤為由,私吞每年撥下來的治河銀兩,白天修河夜晚拆除,日復一日無窮盡,所耗銀兩累積下來能造出一個阿房宮!”

“淮南安撫使安懷德有負聖恩,臣為和安懷德是同年而深感羞恥!朝廷財政緊張,身為人臣, 不思為君解憂,反借權謀私利, 臣深為不恥!”

今年四月初,有地方官參淮南安撫使安懷德縱情享樂,經常宴請賓客, 不事軍務,恰好監察禦史章從潞告假回鄉, 經過淮南徐州,元狩帝就令他順路調查核實安懷德。

章從潞本意調查安懷德是否瀆職,不成想查出河道貪汙一事。

朝廷每年撥款千萬用於治理黃河,至少能有一兩成被用於淮南,安懷德在任近五年,如果河道每年都貪汙,少說也貪了五六百萬兩。

黃河改道,奪泗入淮,淮南徐州、邳州等地河道要塞被輕易沖垮,很難說不是安懷德貪汙銀兩,疏於修理河道、河堤的緣故。

洪澇雖是天災,卻也有人禍之因,章從潞發現真相便不能不告訴元狩帝,因此一落腳驛站便叫書信一封,想叫人快馬加鞭送回京都。

“來人。”

章從潞喚人,半天不見有人回應,心生疑惑,出門打算探個究竟,結果一走出廊道便發現仆從被害。

心驚不已,章從潞想都不想就調頭逃跑,然而殺手已候他多時,將其一刀割喉,抽出告密信燒成灰。

頃刻間,驛站淪喪於火海,裏面的屍體和秘密一並銷毀。

***

監察禦史章從潞於淮南徐州驛站命喪火海的折子呈至元狩帝案前已是五日之後,元狩帝看完,將折子重重壓在案上,頗為唏噓地感嘆:“命喪火海,好個毀屍滅跡,好個安懷德!”

大太監上前添茶,小心翼翼地說:“陛下,康王求見。”

元狩帝:“趕緊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康王進殿行禮,觀察元狩帝臉色:“陛下臉色不好,是近些時日被黃河水患所困?”

元狩帝:“黃河水患是一回事,人心難測是另一回事。”

康王:“怎麽了?”

元狩帝把折子遞給他:“你看看。”

康王拿過折子一目十行看完,表情嚴肅,眉頭緊皺:“安懷德幹的?”

元狩帝:“朕令章從潞秘密監察安懷德,他就死在路上,還是驛站失火,有這麽巧的事?”

康王:“殺人滅口,看來章從潞是查出點什麽來了。要不找個借口召回安懷德?”

元狩帝:“淮南受災嚴重,貿然召回安懷德容易動搖人心。先留著吧。派個人過去盯著,我記得淮南轉運使是司馬驕?”

康王:“是,皇後司馬家的人。臣弟聽聞五皇子和安懷德私交甚密,安懷德早已是太子黨,加上轉運使姓司馬,整個淮南可以說都在太子掌控之下。”

秦王門生專門向江南發展,而淮南繁華富足程度可與江南媲美,便被太子劃為囊中之物,費心經營為抗衡秦王在江南勢力分布的工具。

“朕的這些兒子,論治國大才沒有,論蠅營狗苟、拉幫結派倒是一個比一個聰明。國家還沒交到他們手裏,就忙著拉大臣站隊,鏟除異己,不顧百姓死活,朕看不用等朕百年,大景基業遲早被他們禍害沒!”

這話說得嚴重了,康王不敢接話也不敢勸,權當沒聽見。

“太子如此行事,皇後和司馬家功不可沒。清貴世家……哼!皇後連宮中禁軍都敢插手,擔得起清貴世家女的名頭嗎?”

康王拱手說道:“眼下責怪太子無濟於事,得先解決淮南洪患,再想辦法瓦解太子和司馬家在淮南牢不可破的勢力。臣弟記得淮南提點刑獄使會試時是臣弟親點,也是臣弟門生,或可令他多加留意,想法查一查章從潞的死。”

“也可。”元狩帝說:“朕還要再命鄭楚之臨時調任淮南轉運副使、揚州知府蕭問策臨時兼任淮南提舉常平使!”

康王一驚:“鄭楚之,蕭問策?臣弟沒記錯的話,蕭問策是元狩十一年中進士,那場恰好是盧知院主筆,盧知院又是太子妃的父親……這不是還往淮南送他們自己人?”

元狩帝:“塞一個他們自己人,讓他們相信朕並未懷疑他們,朕仍然委以信任。塞一個鄭楚之,是安撫,也是警告,反正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一個臨時調任的轉運副使能在淮南,他們的大本營裏翻出什麽風浪?只要讓他們相信翻不起風浪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