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席扉出櫃

秋辭把自己比喻為筆記本裏寫壞的第一頁。新買來的筆記本,越認真下筆就越不能容忍這一頁上出現錯字;如果寫錯,就整頁撕掉,把縫線處的殘紙都摳得幹幹凈凈,讓第二頁看起來就像第一頁才好。

被拋棄的第一頁從筆記本裏飛出來,倒也自由。

可席扉是徐東霞唯一的一頁。

他是唯一的內頁,徐東霞是他被用臍帶當縫線、用血肉當膠水、死生都會連在一起的封皮。

吃完飯,兩人開車到了教職工家屬院,泊到路邊。席扉讓秋辭回酒店歇著,自己故作瀟灑地與之揮手作別,可一轉過身,他臉的的笑就繃斷了,嘴裏都跟著變苦。他沖著秋辭笑時,同時看到母親哭泣的臉。他為母親的哭泣感到心疼時,同時聽見秋辭那些字字泣血的獨白。

“席扉!”秋辭在後面喊他。

席扉轉過頭來,想起還要笑,及時擰出一個笑臉。

秋辭跑過來,礙於周圍時而經過的行人,沒有真正跑到席扉跟前,而是隔了幾步,眼睛看著席扉,摸了摸自己的臉,席扉臉上的假笑便去掉了,秋辭又挺了下背,席扉佝僂的身體便重新挺直了。

秋辭一只手舉到耳邊,做了一個打電話的動作。席扉眼裏浮出真的笑意,回他一個打電話的動作。

傍晚,秋辭真接到席扉的電話。席扉的聲音聽起來正極力克制著高興:“我媽說,她想跟你當面道個歉……再說說咱倆的事兒。”

秋辭的本能是不想去,他不在乎徐東霞是不是要道歉,他不在乎。席扉也說他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但秋辭發現自己在這抗拒的本能以外還有一層本能,就是想和席扉一起努力。

他走進小區,正是飯點兒,一些教職工拎著新買的菜走在小區裏,讓他想起自己曾滿心不耐煩地走在這裏,被太陽烘得滿身熱汗,一擡頭就看見徐東霞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挎了一兜青菜,慢慢地朝他走來。

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是席扉開的門,眼裏壓抑著雀躍,還沖他眨眼睛,意思是說,沒想到這麽容易,他媽媽果然是講道理的人。

這時秋辭都快信了,以為徐東霞對席扉的愛能超過其他一切。原來他內心也是這樣盼望的。

可他一進屋,就看見徐東霞怨毒地站在那裏,惡狠狠地瞪著他,緊接著就朝他跪下來,一邊磕頭一邊朝他哭喊,說冤有頭債有主,求他放過席扉,有什麽恨都沖她來。

席扉癡傻了,笨笨地左轉頭,去看發瘋的母親,又笨笨地右轉頭,去看面色平靜像是早猜到一切但呼吸依然逐漸緊張的秋辭。

秋辭像是感到空氣汙濁似的隱忍地吸了一口氣,在徐東霞刺耳的哭號聲碰了碰席扉的胳膊,低聲說:“我先走了。”

席扉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讓他走,一只腳轉過來,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腳卻朝向自己母親,像是想隔著一截空氣把她攙扶起來。他整個人被要被撕成兩半了。

秋辭心裏一陣陣疼,小聲說:“我請了三天假。”席扉這才撒手。

夜裏席扉偷偷給秋辭電話,嗓子已經啞得完全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了。

他那邊壓著聲音,秋辭不自覺也壓下聲音,問他:“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難。”

“是……”

“我不想顯得好像是我在求著徐老師同意我們兩個在一起……我覺得我今天不該過去……”

席扉生怕他是說後悔了,忙道歉,“我知道我把事兒想簡單了,我以後再也不讓你和我媽見面了!”

秋辭心疼地說,“你多喝水,嗓子都啞了。”

席扉不想當那種丟下一句“我是同性戀”就跑的人。他已經一時沖動跑過一回了,為此感到慚愧,覺得這簡直是青春期式的離家出走。他依然盼著能和自己母親誠懇地討論一下這些事,就像他和秋辭討論這些一樣。

可徐東霞完全不聽,直說他中邪了,還說要告訴他爸,讓他爸來管他。席扉急了,吼了一聲:“你還想給我爸刺激出一次腦溢血嗎?”

徐東霞愣了愣,這下是真情實意地大哭。她為之辛勞了一輩子的兒子啊,她此生唯一的驕傲啊,為了個外人和他反目了。

席扉連著幾夜都沒睡好了,坐在從小用到大的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發呆,冷不丁被兜頭淋下一盆溫水。他使勁兒擠了擠眼睛,抹一把,勉強睜開眼,混合著血的腥臭味兒看見紅色的東西潑了一桌一身,電腦自然也沒能幸免。

他大驚地拔掉電源,飛快地抽出好幾張紙巾把倒在鍵盤上的血沾走。這竟然是血,黏糊糊的、腥臭的……席扉的手逐漸發抖,淋到頭上的血也不住地滴下來,落到鍵盤上,像是他剛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他停下手來,轉頭去看自己母親,見她一臉希冀地看著自己,小聲問:“回魂了嗎?我好不容易才買著的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