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養心殿書房裏, 永泰帝疲倦地合上了折子,喜公公見機忙收拾了炕桌,把一杯養生茶端上來, 笑道:“這可是郡主特特討來的方子, 陛下可不能不喝的。”

一聞到鼻尖茶味兒, 永泰帝瘦削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她呀,連河道都替朕修起來了, 真的長大了。”

“可不是?奴才現還後怕著呢,要不是郡主,這次可真是——”

永泰帝慢慢喝了兩口:“要亂了,朕也是越看南邊的折子越驚心。”早他還以為是下面有人摸對了聖心, 把郡主的功勞往大裏說。可後來隨著南邊消息不斷傳過來,生生看得永泰帝驚出一身冷汗。

“郡主功勞已經如此之大了, 陛下怎麽還答應了郡主去救災呢?”喜公公看陛下這會兒願意說話, 多問了句。

“父母之愛子, 為之計長遠。哎我這個給人當舅舅的亦如是。”永泰帝感嘆了句。坤儀不僅需要有記住她的百姓, 還需要有熟悉她的官員。

他伸手拿起炕桌書冊裏夾著的手諭, 是先帝留給英國公府保命的手諭,是先帝對太子的苦心。永泰帝看著手諭, 慢慢道:“先帝。”先帝的一根草, 都是珍貴的, 讓人違逆不得。他讓喜公公把先帝手諭好好收起來,低聲道:“昭昭, 已經兩次立下不世之功。”

喜公公一怔, 愕然看向陛下:郡主第一次立功, 陛下是從來不願意提的。那段記憶, 於陛下來說, 太苦了,那是平陽公主的死。

永泰帝看一向老練周到的喜公公頗有些手足無措的味道,不覺低聲笑了,聲音裏帶著無奈的蒼涼,帶著歲月磨出的平靜:“有什麽不能說的,這些年了,朕還有什麽受不住的。”說著他笑著咳了兩聲,笑著看向窗外的海棠。

他曾經問過昭昭,那日最後平陽說了什麽。

他曾經一次次想到當日情景,想到她怎麽藏起兒女,想到她最後看向兒女的眼神。昭昭說,她很小聲很小聲地叫了娘親,不想讓她走,她娘親也很小聲很小聲地對女兒說了她人生最後一句話:“昭昭,接下來要聽哥哥的話。”然後她看了自己十三歲的兒子一眼,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了。

然後,就是引追兵,就是拔劍自刎。後來有人查過來回,說公主準備得很周全,如果拔劍來不及,她的衣領上已經塗了毒藥,一低頭就死得成。

十二年後再次想起這些,永泰帝看著海棠花,覺得這人生真是漫長啊。可屬於平陽的,偏偏這樣短。

窗外是個好天,是屬於北方秋日的颯爽好天。

郡主府八月去搶修河道的人只撤出了兩淮地區,帶去修河道的物資一下子變成了救災物資。要用的人手都過去了,這次謝嘉儀過去除了陛下派來保護她安全的侍衛,只帶了如意和采月。

河道還是要修,但是要先救災,至於兩淮地區怎麽修法——謝嘉儀掀開厚重的車簾,往後看了看,後面有一輛青帷馬車是陸辰安主仆的。永泰帝把翰林院的陸辰安也派了差,跟著主持這件事的工部官員協理救災和河道重建。

謝嘉儀帶的人少,帶的箱籠護衛可並不少,因此穿過這一輛輛馬車,要看到最後面那幾輛青色馬車,委實艱難了些,要不是如意拉了她一把,她差點就吃了一嘴灰。

從上次街頭陸辰安為她解困,她再沒見過陸大人。謝嘉儀看著放下的車簾,忍不住問了句:“也不知道這段日子陸大人在忙什麽?”

一個合格的奴才就得知道主子想知道的,如意答道:“陸大人除了在翰林院修書,也得陛下召見了幾次,還為陛下起草了旨意,很得陛下看重。”這些是郡主知道的,接下來就是郡主想知道的,“私下裏,陸大人在為他那個表妹準備嫁妝。”

如意心裏想的是,他那個表妹可算要嫁出去了。

謝嘉儀卻想到前世采星的話,情深義重什麽樣,就是娶你,不僅給你聘禮,還替你備嫁妝。

她酸溜溜地在心裏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哼自己還是哼別人,嘴上卻說:“不要說嫁妝了,咱們是來救災的,要幫陛下把事情做好了。”做好這件事,南方水患這件曾經撼動了整個大胤的天災人禍就算徹底過去了,沒有這件事,陛下就這樣好好養著,必會無事的。

隨著坤儀郡主往南邊去,百姓們奔走相告大胤福星來了,頓時更加有了指望。至於官員們,哪次救災銀子不得被薅走一半還多,偏偏這次聽到郡主也跟著前來,個個都不敢動了。這個主,可是一個不對,就往外拿尚方寶劍,她上次來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先砍了再說”。

所以等到地方官員接收朝廷救災銀子的時候,都瞪大了眼,這可是真金白銀一路從京城運過來,內裏貓膩誰不知道,這次卻幾乎沒有損耗。

地方上救災的粥肉眼可見得稠了起來,有了銀子,災後重建也不再束手束腳,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