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海棠宮緊閉的門開了, 對方看到陛下似乎也同樣驚疑。

此時所有宮人都立在廊下院中,屋子裏只有兩位主子。寒風吹過,但所有人都不敢輕動。他們都敏感意識到, 今晚兩位主子說的話必然十分要緊。

吉祥悄咪咪往昂頭看著冷月的如意身邊湊了湊, 舔著臉叫了聲:“如意哥哥。”如意還沒反應, 先把旁邊的步步惡心到了,吉祥跟他一樣也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 怎麽還能做出這副姿態喊哥,他二十以後都不好意思再這麽幹了。吉祥沒好氣瞥了步步一眼,他懂什麽,以後他們就是一塊兒辦差伺候帝後的了, 現在還不趕緊交流感情,以後萬一有了摩擦多不好。

室內窗子都閉著, 滿室暖香, 摻著淡淡的藥味兒。

謝嘉儀早在知道陛下來的時候, 就已經被陳嬤嬤扶到窗邊榻上靠著迎枕坐了, 身上搭著一床青底繡白海棠的錦被, 頭發來不及梳起來,被嬤嬤挽起松松籠在一側, 臉色雖比平時蒼白些, 瞧著倒也還好, 至少唇色雖白了些,只像褪了色的芍藥, 紅色淡了些, 倒不像徐士行整個發白。

她白皙的手指摳弄著窗欞上的雕花, 一下又一下。

徐士行坐在長榻前的檀木桌前, 手無意識轉著桌上的青瓷茶盞。最初看到她的安定過後, 夢中看到那三個字的劇痛漫上來又被他一點點壓下去。

夢終究是夢,她怎麽會死。就好像,她從來不是自己的皇後一樣,她也不會死。

此時燭光暖香,木桌長榻,雕花窗欞,都在,她也在。

就在他身邊。

只是這樣和她坐著,徐士行就覺得困住自己的一切都散了,鼻間的血腥、走不出的陰暗、無止境的頭痛,都沒有了。這一刻夜寂靜,他整個人也都重新安穩靜了下來。

夢境虛無,可夢境讓人清醒。他清醒地意識到,他無法獨活在一個沒有她的世界。如果沒有她,他為什麽要永遠承受走不出的黑暗與血腥,永遠面對沒完沒了的折子,一切前行都沒了意義。

她得看著他。

所有的堅持和掙紮,才值得。

徐士行按住了手中的茶盞,望向始終看著窗欞的謝嘉儀,叫她的名字,看到對方轉頭看向自己,徐士行的心就是不由自主地一跳,他在她的目光中輕聲說:

“昭昭,我三十歲了。”曾經他們相約攜手一生,可是轉眼間半生已經過去了。

謝嘉儀看著眼前這個人,熟悉陌生,她輕輕點頭,“是啊,你三十歲了。”而她也不是十六歲。那一心一意愛慕著的十六歲,與之決裂的二十歲,殞命的二十二歲,都已經如此遙遠了。中間隔著前世今生,隔著半個大胤,隔著一個她永遠也不舍得忘記的人。

她明明只有二十八歲,可她卻覺得自己蒼老了。好像跋涉了幾生幾世,走到最後,卻還是要跟這個人相對。

今生她擁有了很多很多,可她最想要的卻早已經失去了。

好在,她還有承霽。

她聽到徐士行的聲音,他說:

“我想要你,你可以想想,你想從我這裏要什麽。”徐士行想到那個白生生包子一樣的孩子,輕笑了聲,帶著不為人知的苦澀,“我這裏,總還有你想要的東西。”

謝嘉儀愣愣看著他,到了談條件的時候了嗎?

她的聲音依然是舊日嬌軟,只是說話的這個人早已變了舊日心腸:

“我想要後位,陛下只能有我一個。”受不住共夫的惡心。

徐士行笑,點頭,“還有呢?”

謝嘉儀也輕輕笑了,他也知道最重要的留在最後說。

徐士行看著謝嘉儀的笑容,明明還是像海棠花一樣明艷,可總讓他疑心一不小心就會謝了,看得他的心都縮緊,他在等著她後面的話。

“陛下當視承霽為繼子,如陛下無子,他將為嗣子。”

徐士行看著她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眼睛,烏溜溜的,澄澈幹凈。歲月明明帶來那麽多東西,也帶走了那麽多,她的眼睛怎麽還是這麽幹凈漂亮。只是,她讓人痛起來,從來都不手軟。

徐士行點頭,“好。”陸辰安為皇室血脈,閔懷太子之子。如果不是一場滅門屠殺,這天下都是他們的。帝王過繼嗣子,他的兒子當然最有資格。

謝嘉儀還以為徐士行會憤怒,至少會考慮很久,卻沒想到他就這樣點頭說好。她可以騙他,但她前生最痛,不就是被人騙了嗎?

她凝視著徐士行,緩緩道:“陛下,我只會要承霽一個孩子。”你這次若能守信,她的承霽必將成為帝王嗣子。

明白她話中意思後,徐士行的心幾乎是瞬間痙攣,他的手死死握緊掌心杯盞,艱難笑道:“我們的時間還長,有些話不要說的太早。昭昭,好不好?”

謝嘉儀想先繼子,再謀嗣子。這天下太平來之不易,能禮,她亦絕不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