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頁)

偌大的寧家最後相隨流放之人不過十數余,一路人都在變少,兩人相互扶持臨到嶺南時,遇大旱,原此一帶天氣便是極端,再遇大旱災疫四起,白蘞不甚染了疫病。

流放路上藥物短缺,白蘞是半個醫者,知道自己是不中用了,倒也看得開,只是看著愈發依賴他的寧家大少爺,微有嘆息,不知自己死後他是否能照顧好自己。

那日他料理好一日瑣碎,早早的關了房門,從裏頭上了門閂又以重物相頂,與其是留著染害他人,或者死後被丟在亂葬崗裏長蛆腐爛,倒是一把火送走了自己幹凈體面。

他死了以為自由了,既是不必看人臉色過日子,也不必照料誰。

可誰曉得做鬼竟也不自在,他兩腳虛浮飄蕩著,就是那池塘裏沒有根的浮萍,風大些他能一夜被吹出百裏地,若是風平浪靜的時候,便是三五幾日或許都還在原地打轉。

他掙紮,怨憤,無濟於事。

許多年的光景過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一個去不了,想看的人一個看不見,到頭來還是身不由己的做著孤魂野鬼。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磨滅了他的意志,索性隨風而動,意識逐漸混沌。

這日,他聽見低沉沉的抽泣聲不由得睜開眼睛,不知混沌之中過去了多少時間,自己竟然被吹回了消磨自己青春年少的府城,且不知又進了哪家宅院中。

風停了,他在窗邊落下,瞧見燈罩裏的燭火搖搖欲歇,後宅正屋中高矮林立著十數幾人,面著挽簾的床榻低垂著頭顱,女眷捏著細軟手絹揩著眼睛,時不時發出輕微抽泣的聲音。

屋中氣氛格外陰郁沉重。

白蘞死的清凈,是一個人走的,但是這般送終的場景,他這些年做鬼也見過很多次,生老病死,沒什麽好新鮮的。

遠瞧了一眼,他準備去風口上繼續漂泊,好不易飄回府城,他想多看看。

可便是這麽一眼,白蘞覺著那床上的老人家看著甚是眼熟,他趁著無風走進了屋子,越靠近床沿邊他好似心跳的是越發的快。

臥於床間的老者已是瀕臨油盡燈枯,高齡人皮肉消減而貼骨,全然是不如少年人的容色,可摒去皮肉,清晰的骨相卻也能窺其青年時的風姿。

白蘞心中一窒,便是老的皮貼骨頭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此人。

他睜大眼睛,細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又回頭看了一屋子哭哭啼啼的老少,隨後輕哼了一聲:這沒良心的,活了這麽久算是福氣好,竟是還子孫滿堂了!

那臥於床間的老者原本已經渾濁的眼睛,忽然眸色中有了光,他目不轉睛徑直的看著白蘞站的地方,像是久別重逢喜不自勝,眼睛慢慢濕潤,無波古井水漫溢出。

白蘞微微吃驚,他感覺這人像是看見了他一般。

他張了張嘴,可不知說什麽才好,那人也薄唇微動,想來也是有千言萬語一般,可惜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喉嚨哽澀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兩廂凝望,卻未有言語。

忽然一陣大風刮過,白蘞又身不由己的飄了起來,在他升空之時,聽見一聲老太爺去了,旋即是悲切痛哭,接著哭聲變大。

白蘞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心痛,他努力掙大眼睛想看看那人是不是靈魂也會跟著飄起來。

可今日的風實在是大,白蘞被吹的睜不開眼睛,他感覺自己被拉扯的厲害,像是受人蹂躪了一通,老房子著火,噼裏啪啦……身體有撕裂的痛楚。

白蘞一驚,他已經是阿飄了,哪裏會痛呢?

即便是自己想象的痛楚感,可幾十年光景下,他早不記得疼痛究竟是什麽樣一種感受了,如何會那麽真切?

姜白蘞猛的強睜開眼,只覺得眼睛受到了白光刺激,下意識的伸手擋住了光。

隨即上半身發涼,他低頭發現潦草搭在胸口前的被子因自己猛然起身滑落到了腰根兒上,赤溜溜的,自己竟是一件衣服也未穿!

他大駭,急忙扯過被子復將自己裹起,這被褥一薅,旁頭跟著也露出了個光膀子的來。

“啊!”

姜白蘞驚聲叫出,嚇得彈腿一腳,身旁的人悶哼了一聲,緩慢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