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卷書

“父親,裕嶺鎮我已帶人與虎嘯營一同去盤查過了,並未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身著暗青錦繡鶴紋袍的青年立在燈下,此夜風雪俱停,更襯他話語清晰。

“如此短的時間,他們一定還在南州境內。”

賀仲亭在案前端坐,接了身邊人奉來的一盞濃茶飲上幾口,眼下盡是疲態,但見眼前這青年似欲言又止,他便問,“子嘉,你想說什麽?”

“父親,兒子以為此事多半不是雲川世家所為,”青年身形高大且頎長,燈下一道影子鋪陳,他的嗓音低沉,“即便陛下這兩年為得雲川青霜州程氏至寶而將他們逼得緊了些,但這也並不能說明他們就會貿然劫持明月公主,兒子聽聞如今掌著整個雲川的那位程氏女並非等閑之輩,她應當清楚個中利害。”

雲川有九府六州十三縣,民風彪悍古怪,地勢險要多高山密林,而雲川青霜州的程氏為四世家之首,自大燕建國始,掌權雲川的便一直是程氏。

賀仲亭聽了,點頭嘆了聲,“我在陛下面前提起雲川,是想引陛下動搖再往汀州之決心,從而轉道回玉京,子嘉啊,當下叛軍未除,敵暗我明,陛下這趟南巡本就是兇險重重。”

賀仲亭本不贊同淳聖帝南巡,但他在官場浮沉幾十載才坐上這淩霄衛指揮使的位子,他如何不知當今聖上的脾氣秉性?故而他一向不會在明面上如那些言官清流一般出言反對。

“為免陛下因公主而在南州遲疑久留,我已在陛下面前替你立下軍令狀,若尋不得明月公主,你便不回玉京,”賀仲亭擱下茶盞,站起身來,神情添了幾分凝重,“如今尚未厘清是何人擄了公主,子嘉,為父擔心,若公主流落民間的消息傳出,只怕朝中的有心之人更要趁此機會渾水摸魚,對公主不利。”

他未將話說得分明,但賀星錦卻心領神會,“父親安心,兒子一定秘密尋找公主下落,絕不透露半點風聲。”

賀仲亭對於自己的這個獨子一向是極為滿意的,他伸手拍了拍賀星錦的肩,緩聲道,“明日一早為父便要隨聖駕返程,你在此地若遇難事,千萬不可自己強撐,要立即修書與我。”

——

客棧供有熱湯,昨夜商絨沐浴後過後頭發尚未擦幹便抵不住困意睡著了,今晨醒時頭昏腦漲,慢慢吞吞地坐起身來,才後知後覺嗅到滿屋子苦澀的藥味。

床前的木凳上疊放一套水綠衫裙,絲線繡的月桂玉兔顏色鮮亮,商絨擡頭,發現對面的軟榻上空無一人。

她默默地拿來衫裙徐徐而展,內衫的料子更好,瑩潤泛光,商絨穿在身上再沒有一點兒不適,頸間的紅疹塗了藥也沒有那麽癢了。

洗漱完畢,商絨實在不會梳頭,便只能披散長發從內室出來,迎面是更濃重的藥味,她看見那黑衣少年正取下他如銀蛇般的劍柄上墜掛的朱紅穗子。

或許是聽到她的腳步聲,少年側過臉來,一雙眸子盯住她。

窗欞外天色青青,她的裙袂如清波微蕩,烏發毫無飾物,那樣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猶帶未擦幹的水珠,如同沾露的芙蕖。

折竹無聲移開視線,隨手將穗子扔入面前的炭盆裏,也不知它到底沾著多少人的血,商絨走上前聽到它在炭盆中被燒得發出細微的滋滋聲響,好像經年累月附著其上的舊魂靈在嗚咽嚎啕。

“把藥喝了。”折竹輕擡下頜。

商絨隨之看向桌上的藥碗,熱霧繚繞,在一旁還有一只木盒,其中是一張極薄的“臉皮”。

原來這滿屋子的苦味是他在制作這面具,以及——替她煎藥。

商絨輕應了一聲,隨即端起藥碗,時有湯匙碰撞碗壁發出清晰的聲響。

她忍著苦喝光了藥,回身將小碗放在桌上,再回頭,便見少年雙指勾著劍柄,一道竹綠的穗子隨風而動。

他給自己換了個嶄新的劍穗。

窗欞湧入的光線不甚清明,少年的面容半掩於一片陰影裏,神情疏淡,“今日我們便離開這裏。”

“去哪兒?”商絨問。

“蜀青。”

商絨也不知蜀青是什麽地方,她有一會兒沒吱聲,但很快她又擡起眼睛,“你為什麽幫我?”

這是商絨昨日到入睡時都在想的事。

她不能明白,明明他看起來並不像是什麽良善之輩,卻為何願意對她施以援手。

折竹聞聲,擦拭劍刃的動作一頓,刃上薄光粼粼,映照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自然是想讓你幫我的忙。”

幫忙?

商絨不解,“我能幫你什麽?”

“當今道家有三卷書最難得,”折竹將軟劍重新纏在腰間,穗子微微一晃,“一為細草真人的《太清集》,二為收錄百年前十一名士親筆的孤本《青霓書》,三為前朝天樞山人的《丹神玄都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