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神廟

三個人兩匹馬出城竟也暢通無阻,商絨在寒夜裏匆匆一眼,瞧見守城的官差一個個地站著打瞌睡,馬蹄聲聲過城門時,他們充耳不聞,連眼皮也沒掀一下。

那道士夢石在馬上顛簸許久也沒有清醒的跡象,凜冽的風雪被少年擋去大半,商絨在他懷中昏昏欲睡,不知何時,他忽的一拽韁繩,馬兒當即引頸長嘶。

緊接著,少年冰涼的手指輕戳她的耳垂,商絨一霎清醒許多,茫然回頭時,少年已翻身下馬。

這是一片青黑的林子,月光所照之處,滿眼枝影橫斜。

“折竹,那兒有個火堆。”

商絨一瞬警惕起來,這樣寂靜的山林裏,為何會有一堆燒得正旺的柴火?

折竹將兩匹馬的韁繩拴在樹上,聞聲抽空擡首瞥了一眼,淡應一聲,也沒下文,只朝她伸出手。

他一雙手舒展,指間殘留著星星點點的血跡,溶溶月輝裏,商絨在馬上看他,然後朝他伸出雙臂。

他抱住她纖瘦的腰身,她也下意識地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少年的氣息近在咫尺,她卻有點不敢呼吸。

他將她抱下來放到地上便松了手,回身走到另一匹馬前,伸手一個用力,那馬背上的男人便重重地摔在雪地裏。

然而即便是如此,那男人也絲毫沒有反應。

商絨看著折竹從馬鞍底下取來一捆麻繩,將那男人綁在了一棵大樹上,隨即他輕蹭了一下臉頰,於是檀色的妝粉與血跡在他白皙的手背汙作一團,他嫌棄似的,輕皺了一下眉,走到底下的小溪畔。

即便那個神秘男人已見過他的面容,但他入牢獄之前還是耍了一些小把戲。

不論如何,看清他模樣的人總歸是越少越好。

商絨小跑到他的身後,回頭不安地望向那燃燒的火堆,又來看他,“你把他綁在這裏做什麽?”

折竹掬水洗去了臉上的顏色,水聲滴滴答答的,溪流粼波微泛,他轉過臉來,大約是山間水太寒涼,他白皙的面龐隱約透著幾分薄紅,他濃密的眼睫也沾著晶瑩的水珠。

“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說。

商絨聽見他的聲音才堪堪回神,她不知為何,匆匆側過眼躲開他的目光,待他站起身,她又跟著他回到火堆旁。

“你在這裏等我。”

“他醒來若敢對你不利,”折竹從懷中取出一柄短匕來遞給她,隨即瞥了一眼那發髻散亂,一臉臟汙的男人,慢悠悠地說,“你就把他捅成篩子。”

匕首抵在商絨的手背,冷冰冰的,她擡頭望他。

少年鬢發濕潤,低睨她,道:“不敢?”

商絨抿起唇,接來匕首不說話。

“這火堆……”她還是很在意那明顯是有人撿來幹柴點燃的,一邊還備著些枯枝柴火。

“放心。”

折竹並未多加解釋,他側過臉,火光跳躍在他幽暗的眼底:“這裏很安全。”

燃燒的火堆裏火星子噼啪迸濺,寒冷的夜風吹拂商絨的裙擺,她站在原地,看著那少年如濃墨的衣袂逐漸與夜色相融。

然而黑暗裏,倏忽一瞬,一樣東西拋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火光與月色照見她掌中那個小小的,漂亮的玉葫蘆,上面還墜著金珠流蘇。

“若是害怕,不妨喝兩口。”

茫茫寒霧裏,少年的嗓音猶如沾了雨水般清爽。

細雪落在指間,商絨垂眼看著那個小玉葫蘆,山林裏此時寂靜下來,只有風聲急促又喧囂。

她回頭看見那綁在樹上,低著頭仍不清醒的男人,這裏到底不止是她一個人。

她在火堆旁的石頭上坐下來,可是低頭一看,這石頭光滑且有些濕潤,並不像是原本就在這兒的。

她一下回頭去望底下的小溪。

這石頭,倒像是被人從溪畔特地搬來這兒的。

商絨無聲地張望四周,握著匕首的手指漸漸越收越緊。

——

十裏坡,山神廟。

“大人,那小子不會不來了吧?”

只點一盞孤燈的簡陋廟宇內,一名身穿尋常人衣袍的捕快壓低聲音道。

“他劫了人不往這裏來,又要往哪兒去?”捕頭何義生一手始終按著腰間的佩刀,“依照知州大人的意思,只有今夜殺了這小子,再將他的屍首送去晉遠都轉運使面前,這件事才算有個交代。”

“不過,他既有本事滅了杏雲山上一百來號的山匪,那麽我們今夜便更要小心些。”何義生的眉頭擰起來,也不知為何,心下總有些不安。

“大人放心,我們不論如何也有這麽多人,再者,這廟內已設下機巧,他只要踏進這道門檻,就別想活著出去。”

那捕快信誓旦旦。

風雪拍門,那扣不嚴實的木門吱呀個不停,何義生的神情一瞬變得警惕起來,他擡首示意身前身後的人都噤聲,手緩緩握住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