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影雙

山道悠長,馬蹄聲慢,商絨手握韁繩在寒煙櫳翠間也醞釀出一絲困意,然而倏忽之間,“砰”的一聲,重物落地。

她嚇了一跳,與此同時,原本不知不覺依靠在她肩上的少年也驀地睜開一雙漆黑的眸子。

帶了幾分未消的朦朧睡意,他的神情卻是銳利而警惕的。

商絨隨之看去,只見原本橫趴在馬背上的道士夢石此時已摔在了地上,散亂的發遮去半邊面容,他卻仍舊人事不知。

“先找個地方睡一覺。”

折竹松懈下來,他慢吞吞地打了一個哈欠,一雙眼睛添了細微的水霧,嗓音也透露幾分倦怠的喑啞。

此地山林茂盛,常有獵戶上山打獵,折竹毫不費力地在山中尋了一處舊屋,許是被棄置許久,推門進去便是飛塵迎面。

商絨捂著鼻子咳嗽,卻見折竹拎著那道士的後領大步流星地踏進門去,然後隨手一丟,那道士身子一軟,便直接靠在了墻根。

屋子雖簡陋逼仄,但好歹有一張竹床,一桌一凳,關上那道門,也能暫時遮蔽山中風雪。

商絨的嗓子又幹又癢,來的一路已經在咳,此時見了屋子裏積蓄的灰塵便又咳得更厲害了些,她看著折竹徑自掀了那積灰的青紗簾子走到竹床旁去。

青紗簾影影綽綽勾勒他頎長的身姿,他隨手掀了那堆破爛被褥扔到一旁去,大約因為被褥的遮擋而竹床上不見什麽塵灰,他便要躺下去。

細微的塵灰在窗外投進來的光色裏顆粒分明,他驀地回過頭來,青紗簾微微晃動,好似被吹皺的湖面。

明明隔著這樣一道漣漪微泛的簾子,他的面容並看不真切,但商絨還是察覺到他在看她,她一瞬無所適從,甚至抿起嘴唇,強忍起喉間的幹癢。

她到底也沒忍住,沒咳嗽,卻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折竹也許是困極,眼尾都是紅的,也不知為何掀了簾子出來,輕瞥商絨一雙水霧盈盈的眼睛,卻是什麽也沒說,徑自出去了。

商絨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她來時,也有見到那一條嵌在開闊山坳的溪流,而此時,她又跟著折竹走回了這裏。

“折竹……”

商絨不知他在溪畔看什麽,才出聲喚他,卻見他借力一躍,飛身至溪水中央,那柄軟劍在日光下粼粼閃爍,劍鋒迅疾地劈開水波。

她只見他玄黑的衣袂輕盈隨風動,轉瞬他已穩穩落在溪畔。

少年擡起握著劍柄的手,兩條魚整整齊齊地穿在他的劍鋒上,陽光落在他彎起來的眼睛裏,漂亮的光斑清輝漾漾。

商絨怔怔望他。

再回到山中舊屋,那道士仍靠在墻根沒醒,而商絨坐在已擦幹凈的凳子上,看著折竹將洗凈的風爐就著門外堆放的木柴來點燃,煮了一瓦罐的魚湯。

馬背上的雜物袋裏有一只竹管,裏頭是雪白的鹽粒,所以此時的這鍋魚湯才能鮮而有味。

商絨嗅到那極香的味道便緊緊地盯著煮得咕嘟冒泡的瓦罐,折竹舀來一碗,擡眼瞥見她那副神情便頗覺好笑,將那碗魚湯放在她的面前,“你臉上的東西已戴了許久,應該快脫落了,你便先摘了,也好喝湯。”

商絨摘了面具,捧著發燙的湯碗,看著他轉身走入那青紗簾後,吱呀的聲音響了一瞬,是他躺在了那張竹床上。

被風嗆得泛幹的嗓子因為溫熱的魚湯而好了些,商絨坐在凳子上,小口小口地抿著魚湯喝,她的那雙眼睛一會兒看嶙峋腐朽的木墻,一會兒看墻上掛著的蓑衣,再看腳下開裂的木縫。

她看見墻根的道士,他仍舊是折竹將他扔進來時的那個姿勢,動也沒動一下。

動作極輕地放下空空的碗,商絨站起身來,邁的步子也很輕,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那道士面前,盯著他那張滿是臟汙的臉片刻,她蹲下身去,印著寶相花紋的裙袂輕拂地面。

她試探著,伸出一根手指靠近那道士的鼻尖,平穩的呼吸如風一般輕拂她的指節,她松了一口氣,又站起來墊腳去取掛在墻上的蓑衣。

蓑衣被掛得有些高,她費了會兒力氣才取下來,撇過臉去抖了抖那蓑衣外面的灰塵,屏住呼吸等著漂浮跳躍的灰塵一顆顆在光裏散開,她才又走到那道士面前,將厚重的蓑衣蓋在他身上。

轉過身瞧見風爐上熱氣已經散去許多的瓦罐,她回頭看了看那道士,又去看簾子後那一道少年的身影,便拿起來桌上的瓦罐的蓋子蓋上去。

風爐裏燒的是折斷了木柴而非細碳,木柴燃得快些,所以商絨便坐在桌前,學著折竹時不時地往裏添柴。

她始終靜默,屋內只有木柴燃燒迸濺的火星子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響,一窗風雪彌漫,滿室靜悄悄。

商絨一手撐著下頜,習慣性地默念起道經,暖暖的風爐熏得人神思遲緩,她在這般閃閃爍爍的火光裏,隱約想起昨夜那一堆燒紅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