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胭脂盒

夢石未料她忽然這麽說,他著實一愣,再觀那無論何時都姿儀端正的小姑娘,他擦幹手上的水漬,笑道:“簌簌姑娘言重,我一介殺人死囚之身,在山中獵戶的舊屋中,姑娘卻肯為我披蓑衣,替我盛魚湯,我很是感激。”

商絨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她記得她將那蓑衣取下蓋在他身上時,他還昏迷不醒。

但他此時卻如此篤定,蓑衣是她給的。

“是他們害您女兒在先,”商絨回神,心內雖戒心更甚,但她說出的話卻也認真,“官府不能替道長討回公道,您卻敢存死志,為女報仇,我是敬佩您的。”

她頓了頓,又道:“蓑衣是山中獵戶遺留,魚湯是折竹熬的,至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道長不必掛懷。”

日光更盛,照得檐上積雪滴滴答答的,化水落下,商絨用過雞湯飯,看夢石將那洗凈的布娃娃晾曬在木架上的篩子裏,他又將熬的雞湯盛入瓦罐,說:“雞是於娘子的,理應送她一份嘗嘗。”

商絨想起來昨夜那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飯,她的目光停在不遠處的山壁上一簇又一簇的紅是這林中最艷麗的顏色。

“姑娘要做什麽?”夢石擡頭,瞧見商絨站起身。

商絨不知那究竟叫什麽,伸手指了指。

“火棘啊,”夢石一瞧便了然,他放下手中的活計,忙道,“你就坐著吧,我去就是。”

他說著,便大步邁出院外去,到了那林間山壁處,商絨只見他輕松地借力一躍,便折斷了幾簇鮮艷的火棘。

待夢石將火棘送到商絨面前來,她接過輕道一聲謝謝,又問:“您會功夫?”

“會一點,並不多。”

夢石將衣袖隨意整理一番,拂去沾身的葉片,“我出身汀州白玉紫昌觀,自小也修習一些強身健體的功夫,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殺得了孫家那三頭豺狼。”

商絨用剪刀修剪火棘枝葉,聽他提起白玉紫昌觀便不由問:“你們白玉紫昌觀會煉丹嗎?”

“如今這世道,有幾個正陽道觀不煉丹的?”

夢石剝了炒花生扔進嘴裏,“我們觀中分四象殿——蒼龍,朱雀,白虎,玄武,我自小在玄武殿,不過我師父懶極,他不喜煉丹,故而教得我們這些徒弟也不愛煉丹修仙那一套,也就每逢十五,隨意上交幾顆也就罷了。”

“既不喜這些,那你們又為何不入九清教?”商絨是第一回 見不喜煉丹修行的正陽教道士。

“天家奉正陽教為正統,你看如今九清教落魄得還有什麽飯吃?”夢石又接著道,“可白玉紫昌觀的飯好吃管夠,你說,我們如何選?”

“這世間的道,是因人而千變萬化,有人向往所謂修仙成神,而有人入道,卻只為兩個字。”

“哪兩個字?”商絨剪下片葉,擡眼。

“修心。”

清風吹拂夢石的胡須,他那雙眼睛明亮有神,“不求長生不求仙,只求道法順自然,好好地作為一個人,不自苦,不自擾,不自棄。”

清脆的一聲剪音響起,商絨手上的動作一頓。

也許是見她半晌也沒有動靜,夢石便喚:“簌簌姑娘?你怎麽了?”

商絨回神,搖頭:

“只是第一回 聽見有人與我說的‘道’,是這樣的。”

修剪過的火棘插入青瓷細頸瓶中極為爛漫,夢石將火棘與雞湯放入籃中,林間簌簌聲中似夾雜了一些其它的響動,夢石早知林中有人守,便對商絨道:“我去村中一趟,姑娘不必害怕,此地是極安全的。”

夢石一走,院中寂寂。

商絨只在外頭坐了一會兒,回到屋裏,她掀簾走到床榻邊,一片明亮的光線自窗欞外照在她的枕頭上。

她盯著那道光,想起清晨時分立在她床畔的少年。

商絨無聲地轉過臉,望向窗外。

他去做什麽了?

——

蜀青城洞庭街上濕漉漉的,一輛馬車碾過將化未化的積雪,停在一間脂粉鋪子前。

“十七護法,那個就是錢雲香。”

姜纓看著那一身錦繡羅裙,高髻簪花的女人被扶下車,便對身側的少年道,“她早年是蜀青城中色藝雙絕,遠近聞名的花魁,後來她贖了身,在城中開了一間賭場,經營至今。”

“當初她風頭正盛,即便手中有積蓄,青樓老鴇怎麽可能輕易放她,她表面是自己贖身,實則是依靠劉玄意,她才徹底脫離了風月場。”

劉玄意身為天伏門的門主,多年來一直與櫛風樓作對,搶生意,殺門徒,兩方交惡已達不可調和之勢,至今年初,櫛風樓大破天伏門。

但劉玄意卻逃了。

也是最近,櫛風樓方才查出他與錢雲香這段隱秘的關系。

折竹淡應一聲,吃掉手中的半塊米糕,將剩下的一紙袋都塞給他,便大步流星地往對面去。

姜纓忙跟上去,他才踏入那間脂粉鋪子便瞧見那錢雲香的一片裙擺,聽見她上樓的步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