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牽著我

夢石回來時, 已是冬陽爛漫的午後。

“道長怎麽今日回來得這樣早?”商絨擱下筆,一眼瞧見他身上那個裝得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夢石之前還說,他每日要在小學堂裏待到黃昏時分才能回來。

“早晨忘了一樣東西, 回來的路上可巧,”夢石將那沉重的布袋子卸下來往桌上一放,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咕嘟喝了幾大口,這才有功夫用衣袖擦擦額頭的汗珠,對她溫和一笑,“遇見了要賃這院子的那兩人, 他們實在太不小心,也不知怎麽就摔到林子底下的溝渠裏了, 手腳都摔斷了, 動彈不得,我只好折返村中叫人來,一塊兒將他們送回城中去。”

風吹得桌上寫滿娟秀字痕的宣紙邊角搖晃, 商絨用小石頭壓住, 說:“是他們不小心, 還是折竹不小心?”

夢石一愣, 他原本是做了打算向她瞞下此事, 畢竟她是如此柔弱的一個小姑娘, 但似乎, 折竹並沒有向她隱瞞的意思。

“也不盡然,”思及此, 夢石便也大大方方道, “我與折竹公子都有份。”

商絨聞言, 面上驟添一絲驚愕。

“他們也不是什麽好人, 這回硬要賃這院子, 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夢石說著,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水渠。

商絨一頭霧水,才欲開口,卻見於娘子和她夫君匆匆地從院外來了,兩人都走得急,此時滿頭是汗的,於娘子也不歇口氣,走近了便福了福身,問夢石道:“夢石先生,您說奴家夫妻二人將有大難,究竟何意?”

夢石從蜀青城中回來便先去了於娘子家中,只是她做木匠的夫君還未歸,夢石便先交代她一聲,要她等郎君回來後,便往竹林小院來。

“我記得於娘子曾說,那曲水流觴,是一位老先生的主意?”

夢石卻反問道。

“是的,”於娘子雖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那水渠,但她也還是如實道,“是蜀青城積雲巷的岑老先生,也就是今日那兩位貴人想請去詩會的那位。”

“那你可知,那水渠旁邊有什麽?”夢石指向水渠一側鋪得極為平整的木板,那上面是零星幾個蒲團。

“什麽?”

於娘子身旁一直沉默的木匠面露疑惑,“那底下能有什麽東西?”

他話音才落,乍聽“吱呀”一聲響,只見木階上那道門開,少年眉眼幹凈,白衣寬袖,儼然一副文弱雋秀的書生模樣。

他扶門走出,步履遲緩地像是腿上真有傷似的,對上於娘子夫婦的視線,他輕擡下頜,“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

於娘子與她郎君相視一眼。

於木匠很快尋來了趁手的鐵器,與夢石兩人立在水渠裏合力撬開來兩塊木板,商絨見狀,不由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

然而一只手忽然擋在她的眼前,她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腕,正不知發生了何事,卻聽於娘子驚叫了一聲。

“怎麽了?”她看不見,只能微微仰著頭,詢問一聲。

“底下有個死人。”

少年慢悠悠地說。

“什麽?”

商絨一驚,險些以為自己聽錯。

她的睫毛在他掌心拂動兩下,有點癢癢的,少年不動聲色,靜默地瞥向夢石,見他將包裹著屍體的油布重新遮蓋起來,他松了手,看向那對嚇得臉色煞白的夫婦:“兩位可識得此人?”

油布將屍體裹得很緊,水渠漫出的水浸入木板地下陰差陽錯將屍體密封得更為嚴實,所以這具死屍不但沒有腐爛,也沒有散出明顯的腐臭味。

“不,不認得……”

於娘子顫抖著唇,雙腿軟得幾乎要站不住,她怕得厲害,“奴家根本不知他是何時被埋在這兒的!”

“這水渠才弄好時,可有人在此居住?”夢石在水渠中凈了手,站起身問。

“沒人住,卻有人在此集友論詩。”

於木匠扶著自己的妻子,勉強定了定神,說著,他又想起來,“便是今日那兩位了!半月前,是他們二人在此會友!難道是他們?”

“我今日替他們接骨時也與他們交談過,此次他們之所以如此著急地要這院子,是因那位岑老先生松了口,答應與他們在此論詩,”夢石回頭再看那浸在水裏的死屍,他方才已瞧見那屍體的面容,是個年約二十多歲的青年,“然而如今他二人傷筋動骨,這詩會想來也是開不成了,若他二人真是殺人者,此番想轉移屍體不成,難保他們不會情急之下,讓你們夫婦背上這殺人的罪名。”

“啊?”於木匠嚇得臉頰肌肉抖動,他一時六神無主,慌亂極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於娘子險些要暈過去。

“你們不妨先行報官,莫教他們占了先機。”夢石一針見血。

“先生說的是,奴家,奴家這便與夫君去報官!”

於娘子緊緊抓著郎君的手,聽了夢石這話,她此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當下也顧不得其他,魂不守舍地朝折竹三人福身行禮,隨即便與於木匠相扶著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