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點疼

不過半個時辰, 官衙前擁擠的人群散開來,商絨走過去時,正見岑照與另一名白發老者從門內走出來。

晨時的寒霧已經散去許多, 日光在檐上鑲嵌金邊, 岑照與那老翁說著話走下石階,擡頭瞧見那懷抱畫軸的姑娘走來,他便停下步履:“姑娘何時來的?”

“與明芳姑娘一起來的。”

商絨說道。

“怎麽不見那位小公子?”岑照望了望四周,卻並未見那少年。

“他一夜未眠,此時已是倦極。”

商絨解釋。

“多虧了他, 今日這一案審得很順利,想來不日, 這蜀青知府也要換人來做,”岑照朝她笑了笑,“今夜我在府中設宴,請姑娘與公子一聚如何?”

“只怕不能了,”

商絨微微低頭, 婉言道:“多謝晴山先生好意, 在您府上兩日已是打擾, 如今叔叔與於娘子夫婦都已無礙, 我們也不好再留。”

“既然如此, 那我也不好強留姑娘了。”岑照至今仍不知那少年與面前這姑娘的名字與來歷, 但他也非好事者, 緣之一字, 聚散如風, 他們不提, 他也不問。

“我曾讀過晴山先生的《重陽鶴山賦》, 卻從未到過嘉縣的鶴山, 如今我憑著您在其中的敘述畫了一幅遊鶴山圖給您。”

“以往我在家中時,便是依靠先生的詩詞想象世間山川的,您去過很多地方,也吃過很多的苦,但我從您的字裏行間,卻極少看得到‘苦’這個字,真的很能慰藉人心。”

商絨說著便將畫軸遞上,而岑照眼底平添幾分訝然,他忙接來,再凝視眼前這姑娘的臉,他溫和而慈愛:“姑娘所贈,我必好好珍藏。”

“姑娘既說晴山兄的詩詞足以慰藉人心,”岑照身旁的白發老翁開口了,他也是慈眉善目的,“可姑娘又為何愁眉不展?”

商絨看向他,她猜想他便是那位冶山書院的山長。

“姑娘豈不聞,我也並非生來便如此想得開,”也許是見商絨不作答,岑照便開口道,“丁香有結,只是姑娘如今尚不知作何解。”

他早已看透這小姑娘鮮活的皮囊下有一顆行將就木之心。

“簌簌?”

商絨尚未開口,卻聽得階上傳來一聲喚,她擡首便瞧見已換了囚服的夢石從門內出來,行走間,他的腿腳似有些不便。

“晴山先生,我先去了。”

商絨微微俯身,隨即提著裙擺上階去扶住夢石。

岑照回頭再看一眼那小姑娘的背影,不知為何,他心中總有些異樣,再與身畔的白發老翁一同走向右側的街巷時,老翁催促他:“晴山,快讓我瞧瞧這姑娘的丹青如何。”

“你這急脾氣,真是到老也改不了。”

岑照搖頭笑了一聲,卻也因著心中那份難言的好奇心而將懷中的畫軸徐徐展開。

雲霧半遮,秋葉金黃,山壁嶙峋而峻峭,巍峨似天上玉宇般俯瞰煙雨江河,零星舟楫。

每一筆從容勾勒山光水色,融秀美與奇絕於一卷。

“晴山,你與程叔白都在其中呢。”

白發老翁指向那陡峭野徑上的兩人,佩茱萸,執竹杖,衣袂獵獵欲飛,他不由感嘆:“這姑娘的畫工竟如此神妙。”

一般作畫之人都會在最後落款,然而此時岑照手中這一幅畫右側卻幹幹凈凈,一字未留。

岑照再轉過臉,正見那姑娘扶著她才被釋放的那位叔叔走向官衙對面熱鬧的街市。

也不知為何,忽然之間,

他想起了那位遠在玉京的忘年之交。

“夢石叔叔,您的腿沒事吧?”

商絨之前在人堆裏瞧見堂上的夢石時,他是跪著的,所以她並未看出他腿上有傷。

夢石因她這一聲“叔叔”而有一瞬愣住,隨即他笑著搖頭:“只是才進牢裏時被獄卒打了一頓,鞭子剛巧抽在腿上了,也並未傷筋動骨。”

“我想過了,您如今已經不是道士,人前也不好再喚您道長,”商絨一邊扶著他走,一邊說,“以後我與折竹一樣,就說您是我們的叔叔。”

不遠處的樹蔭底下有一輛馬車,折竹看著他們二人走近,便放下了簾子。

但很快簾子又被人從外頭掀開,一片明亮的光線隨之鉆入,那姑娘彎腰進來,他看見她耳垂上晶瑩的耳珰閃爍著剔透的光。

商絨一進來,便瞧見少年靠在車壁,面容蒼白神情倦怠。

“我來趕車。”

夢石掀簾瞧見他,便問:“可是要回桃溪村?”

“先去客棧。”

折竹坐直身體,淡聲道。

“我們不走嗎?”見夢石放下簾子,商絨轉頭來問他。

“他既是自己堂堂正正從官衙走出來的,我們又為何要急著離開?”

折竹漫不經心道。

這一刻,夢石隔著一道簾在外拽動韁繩,一時轆轆聲響,馬車輕晃。

商絨坐在他身邊始終覺得有極淡的血腥氣在鼻間縈繞,她忍不住盯著他的手臂看了一眼,又伸出手指輕觸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