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輩子

客棧樓上一道門開, 底下堂內正喝酒吃肉的四人便不約而同地擡起眼睛望向那從門內走出來的少年。

他才沐浴過,只身著雪白的寬袖單袍,烏黑的發絲滴答著水珠, 那樣一張白皙俊俏的面容沒有一點兒表情。

“小十七, 你可是想通了?要下來與我們一塊兒喝酒?”第十五輕搖折扇,眼含笑意。

但那少年卻不應聲,只在樓上以一雙漆黑的眸子平靜地審視他們。

而第一,第三,第六面面相覷, 一個個放下手中酒碗,再回視那少年, 各自心頭總覺有異。

這客棧已被第十五包下, 除了他們便再無其他住客,此時堂中寂寂,桌上菜肴熱氣無聲漂浮。

四人眼見那少年從樓上一步步走下來, 雪白的衣袍時不時輕拂樓梯, 待他在桌前落了座, 第十五將手中的折扇一合, 拿起來酒壇子便往少年面前的空碗裏倒:“小十七, 嘗嘗, 這可是人間最好的滋味。”

這話聽來有些耳熟。

折竹垂著眼想了片刻, 記起來他師父也曾對他說過, 酒是人間至味, 可惜, 他無福消受。

“十五, 小十七是從不飲酒的。”

第三見狀, 便皺起眉頭。

“既不飲酒, 那為何我見小十七身上總掛著一個小玉葫蘆?”第十五放下酒壇子,“老三,小十七在樓中三年,你便討好他三年,你還真信了那些風言風語,當小十七是我們樓主的種。”

“他未必不喝酒,只是看與什麽人喝罷了,老三你處處維護他,我也不見他與你喝過酒啊。”

“我說十五,”第三掏了掏耳朵,一拍桌子,“你說話怎麽總夾槍帶棒的?”

兩人說著便要吵起嘴來,第一正欲說話,卻見那少年端起了面前的酒碗,一時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在他的身上。

只見他抿了一口酒,第十五便拍上他的肩,笑著道:“那會兒我勸你勸得嘴皮磨幹,你也不肯喝上一口,怎麽這會兒倒轉了性子?”

折竹擡起眼,目光落在第十五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第十五只覺後背泛寒,下意識地便將手縮了回去,卻還勸他:“你在樓中三年,一直稱我們一聲哥,如今我們四個,你得一一敬全了才是。”

“不,”

折竹搖頭,“今夜,我只敬一個人。”

此話一出,四人都覺察出了點兒不尋常的味道,沉默寡言的第一盯著他,終於開口問道:“誰?”

折竹不理他,目光在他們四人中來回遊移,最終定在一人身上,他隱隱揚唇:

“六哥,喝嗎?”

被這少年的一雙眼緊盯著,第六心內便覺有些不對,但見少年神色如常,他便端起酒碗來。

兩只酒碗重重相碰,透明的酒液灑出些許。

折竹再將酒碗湊到唇邊,慢慢地抿了一口,再擡眼,見第六仰頭幹了整碗,留有一道舊疤的喉嚨隨著他的吞咽而動。

“六哥,這酒的滋味如何?”

折竹輕擱下碗。

“小十七敬的酒,自然好極。”

第六說著,手背抹了一把胡須上沾染的酒液。

“可惜了,這麽好的黃泉酒,十一哥死前也沒喝上一口。”

折竹此話一出,第六神情一僵,他下意識擡頭,正見少年從袖間取出來一樣東西。

一根鑲珠的竹綠絲繩。

“小十七,你這是何意?”第六微眯起一雙陰鷙的眼。

“我不過是想問六哥,”

折竹說著,撚起那絲繩來,向他展露那上面穿掛的一顆顆半碎不碎的珠子,“我的東西,是你弄壞的?”

昨夜,他才將絲繩上原本不值錢的珠子都拆下來,換成了他新買的西域珠子,每一顆都花了他很多的錢。

但此時,卻都已摔碎破損。

“老六,你怎麽還改不掉翻人東西的毛病?”第十五故作驚訝般地大睜起眼,“瞧瞧這些價值不菲的寶珠,都沒囫圇個兒的了。”

第六的確趁著折竹在堂內用飯的功夫,在他房中翻過他的包袱,那裏頭都裝著他這一路買的玩意兒,其它的什麽也沒有,那絲繩,也許便是他在翻東西時不慎掉在了地上。

昨日他並未在十七的那些物件裏發現些什麽,但方才他去後院解手,卻發現了一個從後門離開的跑堂。

卻不知為何,他遣去捉人的屬下卻還未歸。

“你如何確定是我?”

第六強壓下被這少年睨視時,心內的寒意。

“老六你幾月不洗澡,在哪兒都會留些味兒的,”酒桌上暗流湧動,第十五卻還看熱鬧不嫌事大,“我早和你說過要多注意幹凈,你卻從來不聽,如今倒好,我看今夜縱是你賠給小十七再多的錢……”

第十五話音稍頓,擡起眼來,意味頗深:“也不如你賠命強。”

第六立即提刀而起,迅速後退,他敏銳地看向那從容站起身的三人:“你們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