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常寧的話揭開了已然結痂許久的舊日傷口,蔡昭心口悶悶的疼痛。

她年幼時不止一次問過姑姑可曾後悔,後悔拿自己一身世間罕有的驚才絕艷去換取江湖上區區數年安寧。蔡平殊卻道‘滄海兩百年,英雄豪傑無數,哪裏有那許多後不後悔的,當時覺得對,便去做了’。

戚大小姐脾氣甚大,不但走的風風火火,還帶翻了桌上的幾碟點心,白玉糕,碧梨酥,金桔酪,櫻桃千層餅……五顏六色的散了一桌子。蔡昭剛才忙著和戚淩波做戲沒來得及吃,此時只好嘆著氣去撿落在桌上的點心來啃。囫圇充饑之際,她還不忘細細品味。

怎麽說呢,不是不好吃,只是就如那宮廷大宴,龍蝦爆肚肥鵝大鴨子,用料十足,可是既沒特色,又不親切——她頓時對青闕宗的大師傅們失望了三分。

常寧原以為蔡昭乍聞尹素蓮之言會激憤難當,誰知卻見蔡昭緩緩平復情緒,最後竟然吃起點心來。等待良久,看蔡昭手中托著一塊千層餅,皺眉抿嘴細細品味,久久不曾言語,他冷不防道:“你吃出了半只蟑螂?”

自梅林初見以來,無論是戚淩波欺侮威脅也好,曾大樓和稀泥也好,甚至被戴風馳出手恐嚇也罷,這個小小女孩始終態度調皮言語溫煦,頗有幾分山崩於前而不動色的意思,常寧便忍不住想要激她一激。

蔡昭粉嫩的臉頰上依舊笑眯眯的:“常寧師兄放心。”

“我放什麽心。”

“即便我與戚師姐搭上交情,我也不會叫戚師姐挖你心頭血的。”

常寧神色驟變,好在有一臉毒瘡掩蓋倒也看不大出來。他緩緩道:“師妹此話何意。”

蔡昭道:“意思就是,常師兄不必刻意挑撥,素蓮夫人是什麽樣的人我是知道的,只不過未來我要在青闕宗中待足三年,此時何必撕破臉皮。不過她既然辱及我姑姑,這副臉皮也不用強貼上去了。”

常寧聽完這話,面無表情,毒瘡也沒表情。

“長輩們的糾葛不說,戚師姐就是這麽一幅脾氣。戚伯父早就說過了,他這女兒罵一頓好幾日,打一頓又能多好幾日,但也架不住素蓮夫人處處護著——不然這麽多年伯父不會從未帶她去見過我姑姑。不過常師兄究竟不同,我們北宸六派同氣連枝,除非欺師滅祖背叛師門,否則有些人再討厭也事不能打了殺了的。譬如這位素蓮夫人,姑姑早就說過的,這位夫人是好事不會做,惡事做不了,徒一張嘴惹人厭罷了。我娘說,真惹急了打上一架也就是了。”

如此苦口婆心的一番話,常寧似是毫無所覺,反而道:“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來青闕宗。北宸六派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就不能找個平順些的地方拜師麽。”

蔡昭自然不能說自己差不多是被爹娘押解上路的,遂言道:“和氣生財嘛,只要不是大事,讓人家說兩句也無妨。要是落英鎮上家家商鋪都這麽氣性大,生意還做不做了。何況天下本無坦道,你將路踩平了,路就好走了。”

常寧的笑意很冷,看了她片刻:“你不是自願來的,是被壓著來的。估計是戚宗主與令姑母多年之前就定下了你拜師之事,令尊令堂便一意執行,你縱是千般不願,也反抗不得。”

蔡昭臉色冷下來:“常師兄,我是誠心誠意要與你和睦相處的。”

常寧:“我也是。”

蔡昭寒著臉色:“總而言之,老祖忌辰這幾日我會好好護著師兄。絕不讓戚師姐來挖你心頭血就是了,待戚師伯空出手來,咱們便橋歸橋路歸路。”

常寧譏誚:“蔡師妹著實不必這麽委屈自己。反正常氏全家死絕了,也不差我一個!”

蔡昭覺得這人簡直有病,再長袖善舞的掌櫃也架不住存心尋釁的惡客。她當場哼了一聲,捧著茶碗背過身去,常寧也哼了一聲,一模一樣的背過身去。

這時屋外傳來一個年輕熱忱的聲音——

“……來來來往這邊走,蔡夫人當心,這兒轉角有座燈架,您別蹭著了。啊喲誰把這盆景擺這兒,都這麽擠了還嫌蹭不著客人呢!蔡谷主別著急,應當就是這裏了,我親自去問的大師兄,他說師妹就這處廂房中。”

聽著這熟絡的掌櫃腔,蔡昭對門外這人頓生好感。

來青闕宗至今,她遇見的不是盛氣淩人的大小姐就是存心護短的大師兄,或者不明事理的舔狗一枚,外加陰陽怪氣的神經病一個,她幾乎以為宗門裏就沒正常人了。

門外的聲音很快靠近,不一會兒廂房房門被人向裏推開,只見一位中等身材圓臉酒窩的青年陪著蔡平春夫婦進來了。

“爹,娘,你們來了啊!”蔡昭起身而笑,“我還以為要等開席才能找著你們呢,這位就是五師兄罷,大師兄與我說過您。這萬水千山崖也太大了,適才我…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