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黑暗寒冷的冰洞甬道中, 慕清晏一手拉著蔡昭,一手高擎著夜明珠向前。

珠光雖微,總算還能照亮前行之路。每到一個洞穴岔口,他就以布條探測氣息流動的方向, 在岔口留下記號擇路而走。

蔡昭被拉的踉踉蹌蹌, 比一旁的金胖子還步履艱難。

千雪深的頭顱滾到她腳邊, 臉上驚懼哀求的神情牢牢留在她腦海中。

所以剛才她扒著冰壁吐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 扶著冰壁的手幾乎摳下冰塊來。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經歷朋友的死亡。

不知何時起, 她就模模糊糊的察覺到,自己和姑姑的差異。蔡平殊對未知的遠方永遠充滿著熱情與好奇,從不畏懼——若是眼前出現一口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她會興奮的舉著火把進去;若是航行時遭遇狂風暴雨,她會迎著風浪以決絕之力一把擊碎旋渦。

蔡平殊生來豁達樂觀, 在她精彩紛呈的冒險旅途中也失去過摯友弟兄, 但她從未氣餒或自怨自艾, 依舊昂揚的向著前方而去。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蔡昭覺得仿佛有一輩子那麽長, 地勢還越來越高。聽到金保輝粗重的喘氣聲, 蔡昭輕聲問:“也不知咱們走了多久。”

慕清晏居然冷靜張口就答:“走了一個半時辰, 可以稍稍歇會兒。”

金保輝剛要坐下就被慕清晏踢了一腳,讓他到前邊離的遠些, 金保輝自知毫無依仗,只能舉著火折子嘟嘟囔囔的走開。

慕清晏扯下灰毛大氅鋪在地上讓女孩坐。

蔡昭擡起頭, 神情迷茫:“……你怎麽知道我們走了一個半時辰。”

“我摸著你的脈呢。”慕清晏在她身旁坐下, “起初有些快, 後來就好了。”

兩人就這麽挨在一處坐著,心跳可聞。蔡昭覺得身旁之人高大冷靜,像座山嶽一樣堅實可靠,心緒漸漸寧靜。

“昭昭。”

“嗯。”

“千雪深的事不怪你,他原本落在那幫人手裏,利用完了,遲早也是個死。”

“我知道。”

“那你還渾渾噩噩跟掉了魂似的。”

“……我姑姑說了,我心腸太軟,不該行走江湖的。”

“這話武斷了。”

“一點也不武斷,我從小就這樣——隔壁砂鍋叔年紀大了,把鋪子盤給別人後回鄉下養老了,我難過的足有一年沒吃過餛飩。”

“新來的餛飩不好吃?”

“不,挺好吃的,底湯還是用筒骨加蝦粉熬的,風味猶勝之前。可我還是難受,覺得世事無情,歲月如流水,總留不下美好的東西。新的再好,也不如以前。”

蔡昭喜歡安定閑適的生活,清溪流水,市井歡鬧。

她和姑姑,終究是不一樣的,

慕清晏皺眉,正面對著女孩,“……你是幾歲知道蔡女俠命不久矣的?”

“七八歲?五六歲?不記得了。”蔡昭搖頭,“家裏沒瞞著,告訴我姑姑病了,不知什麽時候會走——其實要瞞也瞞不住,姑姑見天的喝湯藥洗藥浴針灸藥炙,我又不是傻子。”

慕清晏靠回去坐:“你家人的本意是讓你早有防備,不至於猝不及防難以承受。可他們也不想想,叫一個小小孩童日日想著至親命不久矣,會有什麽後果。”

“這話我姑姑也說過,其實她也不贊同讓我早早知道。”蔡昭聳聳肩,毫無所謂,“不過我娘說,這年頭江湖兒女小時候沒點故事的都不好意思出來混。”

“我娘她小時候就天天懼怕自己長大了要剃光頭發,再沒魚肉可吃,姑姑和爹爹小小年紀沒了雙親,他們三個後來不都好好長大了嘛,成年後還光明磊落鋤強扶弱呢,比一路順風順水長大的姓宋的姓楊的強多了。”

慕清晏輕笑出聲:“令堂真是個妙人。”

“嗯,是很妙。我小時候許願,希望花常開,月常圓,人間喜樂永遠不散——我娘叫我趕緊洗洗睡了,少胡思亂想。她說,花若不謝,如何顯得花開明媚;月若不缺,如何顯得月圓可貴;人間若是無有悲情,人們也不會期盼喜樂了。”——蔡昭年幼時,曾經多麽的畏懼失去,畏懼死亡,畏懼所有可能改變美好現狀的事。

慕清晏:“那你現在明白這話了麽?”

“還在明白,將來總能徹底明白吧。”她必須學著面對了。

女孩的神情了然又無奈,慕清晏對她生出憐憫,伸臂將她攬緊些。

“哥哥。”

靜坐片刻後,女孩忽出聲。她一路上叫的習慣了,此刻也沒改。

“說。”

“聶恒城是個怎麽樣的人?”

慕清晏有些驚異:“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小時候去青羅江畔玩耍,只見行舟走船的,少有打魚的。後來才知道,那年青羅江大戰,聶恒城的心腹黨羽死的屍骨累累,堆山填江,是以江畔的漁民相約,十年不食此江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