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瀚海山不是一座山, 而是一片山脈。

一眼望去,盡是層層疊疊的峰巒,起起伏伏的山脊,白日裏蒼翠滿目, 入夜後鬼火重重, 燈影幽暗, 是人是鬼,都難辨認。

兩百年前, 初代教主慕修決擇此地為立教之處,首建極樂宮與九州寶卷閣, 其後幾代教主續建了祭仙崖與噬神台等教內重地,以這幾處為中心,宛如蛛絲般蔓延出無數條暗道密門,暗暗隱沒於巍峨群山的地下。

唯一一條向外開放的通道,位於一片綿密的墨色竹林中, 左右機關重重, 陷阱無數, 江湖人稱‘幽冥篁道’。

此時的幽冥篁道格外安靜,沿途中連鬼火都不見一道。

密密麻麻的漆黑竹林東側邊緣, 有一座燈火通明的廣廈, 裏外三層持械甲士, 皆警惕戒備。遊觀月掏出令牌,疾步進入內宅書房, 一道高挑俊秀的身影正伏案於燈下。

“進來吧。”俊美冷漠的青年頭都沒擡,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籠出一片深青色的陰影, 襯著他的肌膚格外白皙。

遊觀月伏地而拜:“拜見少君。”

慕清晏道:“都布置好了?”

遊觀月:“王田豐召集了朱雀壇周遭所有村落的青壯, 柳江峰在朱雀壇外伺機以待, 唐青領著天權座下剩余人手,只等少君吩咐。”

“先起身吧。”慕清晏擡起頭來,輕嘆道,“仇長老對慕氏忠心耿耿,天日可鑒。可惜他死後人走茶涼,手下之人不是死了就是另投別派,剩下也沒幾人了。”

他的目光轉向站在書桌前的遊觀月,“這些人裏,還要數你的權階最高。以後,我就要仰仗遊君的才幹了。”

遊觀月再拜:“願為少君效死!”

慕清晏:“十三,劍窟中的寶劍起出來了麽?”

遊觀月一驚,只見陰影中走出一名瘦削少年,他安靜的宛如幽魂,遊觀月竟未察覺他就在屋內。

連十三低聲回稟:“我點了外面的人數,只需五六十柄就夠了。”

慕清晏輕笑:“十三真是會過日子,沒白跟成伯學算賬。吩咐下去,等大家見到那‘東西’,不要纏鬥,用寶劍斷其頸骨與脊柱即可。你去分劍吧。”

連十三應聲而去。

遊觀月面帶興奮:“我聽說百十年前曾有一位教主熱衷於鑄劍,招攬天下鑄件師於二十年間鑄了幾百把削鐵如泥的利劍,藏於山中不知何處——原來竟是真的!”

慕清晏自嘲:“破船也有三斤釘,總算慕家還有些家底是姓聶的不知道的。”

遊觀月覷著慕清晏的神色,小心道:“少君,其實我們不用正面打上去這般費勁。我知道朱雀壇幾處暗道,咱們摸著暗道進去。以少君的神功,一劍宰了那熊千斤,豈不省力?”

慕清晏想了想,點頭:“對了,你當過幾年朱雀壇副壇主,的確能知道不少。不過省力的事,我一年多前就做過了,這回我想換條路走走——你知道打掃一間汙穢不堪的腌臜屋子,最好的法子是什麽麽?”

遊觀月尷尬一笑:“請少君指點。”心裏卻道,我們一眾人將身家性命都壓到了你身上,你可別出什麽幺蛾子啊。

慕清晏凝視著昏黃的燈火:“以前,我以為只要換個屋主人就行了。後來我才發覺,這屋子何止汙穢,實是連梁柱都被蛇蟲鼠蟻占據了。打掃一間屋子的最好辦法,根本不是打掃,而是一把火燒了,重新起屋。”

“一年多前,我自以為練功有成,便冒冒失失的向聶喆發出挑戰,結果落的個腹背受敵,重傷逃亡的下場。這回我不找聶喆了,我要從幽冥篁道,一寸寸推到極樂宮。”他看向墻上的巨大地圖,“第一處,就是朱雀壇。”

遊觀月聽的心驚不已:“少君,您,您是說要一處處打下來?這,這可十分費力啊。除了朱雀壇,還有青龍,白虎,玄武,三座主壇。朱雀壇的底細屬下好歹還知道一二,另三座屬下可是兩眼一抹黑啊!”

“不錯,是很難,你還願意效力於我麽?”慕清晏的眸子猶如冰泉一般,冷漠至極,卻也絢麗至極,當他的目光投注到遊觀月身上,遊觀月只覺得背心都冷了。

他連忙道:“這是自然!”

慕清晏靜靜看他:“遊觀月,六歲時被人牙子賣入教內,仇長老見你機靈聰慧,資質不錯,便從一群幼童中挑了你做丹房僮兒。仇長老過世後,你因為年幼躲過了聶氏清洗,之後因為辦事利索精明能幹,升任某地的分壇壇主。”

“五年前,你尋機結識了朱雀壇壇主熊千斤,靠著他的‘寵愛信任’,你又升任了朱雀壇副壇主。可惜好景不長,熊千斤很快又有了兩名新歡。張熏和李漳取代了你,成了朱雀壇左右副壇主,你又被排擠到外地分壇去了。”

遊觀月縮在地上,聽的冷汗涔涔,滿心的屈辱與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