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蔡昭回到茶鋪時, 李元敏已為眾弟子在相熟的小客棧中找到了落腳之處,據說客棧老板當年曾在太初觀中打過雜。

站在這座簡陋的小客棧前,望著李元敏熱絡的招呼青闕宗眾弟子入住,甚至還幫店小二一道擡擡搬搬, 宋郁之微微皺眉, 輕聲道:“沒想到太初觀勢力萎縮至此, 僅有兩日腳程的武安城也不能震懾。”

不論是青闕宗還是廣天門,勢力所及的周遭方圓數千裏的大城小鎮中, 只消亮出宗門弟子的身份,恁憑何時都會被待如上賓, 何至於如此。

蔡昭無聲一笑,淡淡道:“三師兄想左了。太初觀再落魄,也不至於連武安城都震懾不了。我倒覺得這位李元敏師叔乍看莽撞沖動,風風火火,實則仁善和氣, 並不願以勢壓人, 深更半夜的打擾百姓。”

宋郁之眉心一蹙:“你適才去哪兒了, 怎麽跟打了一架似的回來。”

小蔡女俠淡定的攏了攏了微亂的鬢發,“遇上只野貓, 非要跟我搶路走, 不過我最後以德服人了。”說完, 也不管宋郁之接不接受這種胡說八道,她徑直往裏走去。

在簡陋幽暗的小客棧中湊合了一夜, 疲憊了大半夜的眾人一直歇到中午才起身。

舒服慣了的戴風馳與戚淩波著實吃不消,嚷嚷著要換一間客棧, 丁卓與樊興家也揉著酸痛的肩膀默許——他們並非講究之人, 奈何身體早已習慣了精致舒適的起居。

宋郁之最早發覺蔡昭不見了, 問過店小二才知她一清早就起了身,留了話說要再上常家遺址看看,很快就回。宋郁之轉頭看了眼正在討論移居何處的青闕宗弟子與李元敏等人,便不動聲色的閃身離開客棧。

山路崎嶇,穿過寂靜焦黑的常家塢堡,宋郁之在空無一人的後山墳地找到了蔡昭。

蔡昭也不知在墳地周遭摸索了多久,衣衫褶皺,面色發白。

宋郁之這次什麽也沒問,默默的在一塊平整的青石上攤開油紙,小心的擺放適才他在街上買來的食物,一小罐溫熱的粟米粥,肉香濃郁的燒麥,清脆可口的香油腌菜。

他自小養尊處優,頭一回伺候人不免手忙腳亂,差點打翻粥罐。

蔡昭清晨空腹出門,此刻早就餓了,當下擼起袖子湊過去吃起來,邊吃邊笑道:“我還當三師兄要先責怪我獨自出門呢,沒想到三師兄今日這麽善解人意。”

宋郁之一板一眼道:“你我都知道,昭昭就算碰上魔教亦是無妨。”

蔡昭沒接這個話茬,一口啃去燒麥上的鹵肉粒,“沒想到三師兄會由著我在墳地旁吃吃喝喝,記得我們當初去幽冥篁道的路上,三師兄連一張瘸腿的桌子都不肯將就。”

宋郁之默然,“……我不該只顧著自己,沒顧上你。那時你又累又餓,我還堅持要尋一處體面的地方用膳,著實不該。”

廣天門的宋三公子,自幼生的芝蘭玉樹一般,天賦遠勝同門與手足,從頭發絲到鞋底都被服侍的妥妥當當。雙親與師父雖對他期望甚高,但日常起居上從來都是由著他的性子來,沒有半點違拗。從小到大,只有人家遷就他的習慣,他從不需要考慮別人的喜好。

直到最近在蔡昭身上屢次碰壁,他才逐漸醒悟過來。

從日常照顧到婚約存廢,自己做的都遠不如慕清晏,無怪乎女孩對他沒有半分留戀。

對比提及慕清晏時女孩滿眼的為難不舍糾結痛苦,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哪怕含笑時,也是理智清朗毫無綺念的。

宋郁之雖未有過情愛經歷,但也知這種情形大大不妙,就算亡母的道理天衣無縫,但人的情緒怎能按道理來算。倘若蔡昭厭惡極了自己,那就是天大的道理都沒用。

他抿了抿唇,“今日起身後,我已飛鴿傳書給家父,請他向師父退婚了。”

蔡昭沒理他這茬,埋頭苦吃。

宋郁之四下看了看,“常氏墳地上有古怪麽?是不是蔡叔父對師妹說了什麽。”

不等蔡昭開口,他又道,“若是師妹不便,就不用說了。”

蔡昭笑笑:“沒什麽不能說的,家父說當初他來此地查訪常氏滅門的線索,覺得後山墳地有些不對勁。適才我尋摸了大半日,什麽都沒發現,大約是家父多心了。”

宋郁之起身繞著走了一圈。

這片墳地方圓半裏地左右,按著年份從背面一列列墓碑排序下來。

除去不便遷移的祖墳,年份最早是常昊生雙親的墳冢,常家塢堡建成之時他們早已老邁病弱,不久便過世了,然後埋骨於此。

接下來是常昊生的一位叔父,他死於攻伐幽冥篁道的戰役中,與他同冢的是十幾年後病逝的妻子,一旁小小的墓碑下是他們早夭的兩個孩子。

再下來是常昊生三位世伯的墳冢。

他們早年均是縱橫大江南北的江湖豪客,因承恩於常老太爺,後來便歸隱在常家,常昊生自幼對他們以叔伯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