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事出緊急, 蔡昭等三人先坐行天鳶順著九蠡山高聳的山勢滑出一百多裏,隨後換過駿馬,日行三四百裏。每當在馬背上被顛的筋骨酸軟之際,蔡昭就會分外想念那兩頭看似猙獰實則溫馴的金翅巨鵬。

急行兩日半後, 三人抵達廣天門外的巨大城門前, 喬裝入城後只見城內氣氛緊張, 不單是廣天門弟子與駟騏門弟子劍拔弩張,便是廣天門門內各支的弟子同樣彼此提防, 更有許多裝扮各異的江湖客到處出沒。

“這麽多年要不是我們廣天門替你們撐著排場,駟騏門早被太初觀的裘元峰壓的連頭都擡不起來了!哈, 如今看著太初觀偃旗息鼓,你們覺得自己又能行了是吧。擡著幾口破棺材就敢上廣天門來討說法,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哈哈哈!”一個身著繡有金色旭日的朱紅長袍的少年弟子尖聲笑罵。

角落中的宋郁之聽了不禁皺起眉頭。

穿著玄馬黃衣的中年漢子大聲道:“你們別胡吹大氣,我知道廣天門人多勢眾, 可天底下萬事逃不去一個理字!黃沙幫老幫主一家十幾口死的不明不白, 這筆賬絕不能這麽含糊過去!如今人證物證俱全, 天下英雄也不見得都跟姓宋的穿一條褲子吧!”

另一個朱衣金日的廣天門弟子陰陽怪氣道:“姓李的你說話小心些,別張口就來‘姓宋的’。雖說一個姓, 人家是茂之大公子手下的嫡系人馬, 呼奴引婢, 穿金戴銀,氣派著呢。咱們是跟著三叔祖和堂房太爺吃粗茶淡飯的, 往日你們風光時咱們沒沾上光,如今你們惹出了麻煩, 也少牽扯我們。”

樊興家疑惑的望向宋郁之, 可惜宋郁之臉上易了容, 瞧不出臉色來。

蔡昭老神在在的給自己到了杯茶,晃著大檐帽小聲道:“果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子孫繁盛有子孫繁盛的麻煩。”

樊興家好笑:“那你們蔡家呢。”

蔡昭笑嘻嘻道:“蔡什麽蔡呀,落英谷都改四次姓了。小晗上回寫信來說他又改主意了,機關算學一點都不好玩,還是敲木魚當和尚有趣,說不得落英谷以後還得靠我招贅呢,倒時候再改一次姓。”

“昭昭師妹。”宋郁之板著臉,“招贅是不用改姓的,改姓就不叫招贅,說話請嚴謹些。”

蔡昭:……看來你沒那麽著急嘛。

從食肆出來,蔡昭提議先不要進廣天門,而是尋一處偏僻客棧落腳,待天黑後再潛入。

樊興家立刻表示同意,宋郁之想了想,嘆道:“如今瞧來,情勢遠比我們想的難以捉摸。師妹說的對,還是先不要露面,看看再說吧。”

三人一路往城外摸去,在郊野地帶找到了一間茶肆。

雖然打著茶肆的幌子旗,但這裏本是給誤了時辰沒能進城的客商暫時落腳用的,因此也有裏外裏三進的屋舍,飯堂,客房,檐廊,一應俱全。

蔡昭等人進去時,只見茶肆空空如也,只有一對老夫妻與小兒子在幹活。

“唉,城裏鬧成那樣,哪還有客商進城啊。城裏的客棧倒是間間客滿,擠滿了江湖客,大兒與兒媳也被叔伯們借去幫忙了。如今店裏只有三個打算去西面收山貨的客人。”老掌櫃愁眉苦臉,“只盼咱們掌門趕緊了結這團烏糟,小店才好恢復往日光景啊。”

蔡昭在客房內稍事梳洗後獨自下樓,一擡頭便被窗外飄飛的細雪吸引住了,不自覺的拐到後院,端了把竹凳坐到兩側隔有竹簾的廊下。

茶肆寂寥,想來老掌櫃與路過的客商也沒見過一年多前將北宸六派鬧的天翻地覆的蔡大小姐,她便沒戴帷帽,露著一張桃花般的嬌婉面容,任憑掠過檐廊的冷風吹拂。

落英谷四季如春,蔡昭見到的第一場雪就是在九蠡山上,然而那時紛亂不斷,不是在擔驚受怕就是直著脖子跟人鬥,何曾好好賞過風雪中的景致。此時還只是初冬,細絨絨的雪瓣如同粉屑般紛紛揚揚,不很冷,反倒有一種俏皮可愛的視覺。

夜幕落下,蔡昭身旁一燈如豆,溫暖的昏黃色與清冷的雪色交融在一起,交錯著幾枝或圓或細的樹影,斑斑駁駁的像在演皮影戲。

她生來歡樂愛笑,什麽都能瞧出趣味來,小時候看螞蟻搬東西都樂呵半天,此時看著看著,也忍不住輕笑了下。

身側竹簾後忽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蔡昭警惕的倏然轉頭。

竹簾掀開,簾後之人似乎也十分驚訝,他也是被夜幕中飄散如楊花的細碎風雪吸引過來的,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到蔡昭。

昏暗的燈光下,閃著銀點的漆黑雪夜中,他清俊的面龐有一種奇異的模糊感,蔡昭宛如身在夢中,明明他就站在她跟前,卻似乎離的很遠,仿佛隔了一整片荒漠與雪域。

他身著一襲半舊的藏青色長袍,個子似乎更高大了,神情柔和而恍惚,只有一雙眸子還是深沉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