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外賣與偶遇

可惜地鐵有盡頭。

假如有機會和管聲一起旅行,範錫會買兩張最慢的火車票,一路望著那雙眼睛,但不說話。

回到住處,他聽見屋裏有人在說話,於是憋了口氣才開門。一層無形的結界擋在身前,他沖進去,慢慢恢復呼吸,然而鼻腔還是受到了猛烈的沖擊。

“小範回來啦,抱歉哈,忘了把鞋收起來。”大娃趿拉著人字拖走過來,將被日久年深的汗水沁透的運動鞋封印進鞋櫃。

範錫笑了笑,盯著鞋櫃,那裏擺滿了大娃、三娃和五娃的鞋。他懷疑,若此櫃經年不開,那入木三分的氣息會滋生出邪惡的、不可名狀的事物。什麽是克蘇魯,這便是了。

作為一個體育生,他自以為已經在大學宿舍鑄造出鋼鐵般堅不可摧的嗅覺防火墻。可是,他搬進來的那一晚,還是瞬間就被擊潰。

難以形容的復雜氣息,如鐘杵般猛烈地撞擊他的鼻腔,令他腦子嗡嗡作響。把鹹魚,腐乳,奶酪,酸菜,海鮮……用料理機打碎,又在毒日頭下暴曬三天,也不過如此。

相比之下,二手煙是如此的清新怡人。那天,範錫覺得自己不是睡著的,而是被熏暈的。次日能被鬧鐘喚醒,便是劫後余生。

平心而論,這哥兒仨挺愛幹凈,房間也整潔。據他們說,在幹外賣這行前,雙腳的殺傷性沒這麽強。奔波幾年後,大娃順風脫鞋,可逼退百萬敵軍;三娃,能將空氣附魔;五娃,能惹哭足療技師。

有一回,他們七兄弟想去日料店體驗一下,發現座位只剩下需要脫鞋的榻榻米,自覺地掉頭就走。年輕漂亮的服務生盛情挽留,七人只好入座。片刻後,該服務生拿來鞋套,哽咽著求他們穿上。

大娃把這件事講給範錫,隨後自我調侃道:“當年,美軍在伊拉克發現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恐怕就是我的襪子吧。”

為顧及新室友的感受,早已對氣味免疫的三人開始更認真地洗腳。每晚先加入洗衣液浸泡,再以酒精擦拭消毒。

所以,除了剛脫鞋的那一會兒,或者忘記將鞋封印進櫃子,其余時間都還好。

臥室裏有兩張上下鋪,原本有四張,後來被房東搬走了一半。東側的上鋪,屬於範錫。洗漱後,他慢慢躺平,疲憊地拉伸身體,聽大娃他們在客廳鬥地主,侃大山。爭論朱可夫和曼施坦因誰厲害,分析並指點國際局勢。

他們沒問他經歷了什麽事,為何拼命攢錢,但都很照顧他。做紫菜包飯,黃瓜、雞蛋和胡蘿蔔消耗大,他們總是提前買好放進冰箱。他默默記住這份人情,將來再報。

入睡前,他摸著哨子項鏈,望著微黃的天花板,聽了會兒管聲的歌。想象他們破鏡重圓,然後某天再撕破臉……

如此往復,別說是鏡子,就是鋼化玻璃也得化為齏粉。他是個樂觀的人,凡事都往好處想,但對於“管範”這支股票的未來,他看跌。

管聲來找他,是因為心裏憋著一口氣,堵著一份遺憾。就像很多人都忘不掉,小時候在商場地上撒潑打滾也沒得到的玩具。

某天,路過玩具店的櫥窗,看見曾經夢寐以求的玩意兒,便興沖沖地買回家。玩幾天,彌補了曾經的遺憾,就放在角落吃灰了。偶然間瞥見,心裏想的不是“我好愛它”,而是“我舒坦了”。

清晨,範錫剛一睜眼,就看見偶像發來的新消息:“早上,我吃了一小塊士力架。還記不記得,咱倆剛漂到我們的島上時,你包裏也有兩塊。假如知道要在島上呆大半年,就不那麽早吃光了。”

範錫:“大半都給你吃了,你吃得可香了,而且沒說謝謝。”

片刻後,對方回:“現在,我經常對別人說‘謝謝’。”

範錫:“那你進步蠻大的哦。”

從這天起,管聲每天都會主動聊天。每當言辭曖昧,或者開始講不良笑話,範錫便轉移話題。很難想象,高冷禁欲系男神、情歌王子,會暗戳戳地給粉絲發葷段子,這未免也太跌份兒了。

有些段子,居然還是文言文。他問從哪兒看的,對方答曰:《笑林廣記》。

管聲約了他幾回,說找個人煙稀少之處坐一坐,譬如深夜的小公園、小胡同,開車在外環兜風也行。每次,他都推說工作太忙、太累。

七月中旬的一個傍晚,範錫正在更衣室休息等著上課,管聲發來一張美食照片,有不少海鮮,並說:“在和朋友吃飯,我還是不喜歡海鮮,在島上吃傷著了。”

範錫忍俊不禁,回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接著說:“我覺得刺身還不錯啊,只是當時分辨不出什麽魚能生吃,也不敢亂吃。”

“你吃飯了嗎?”

“沒,一會兒有課,下課之後再吃,不然影響狀態。不聊了,快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