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叫嫂嫂

宿醉總是格外煎熬的。

翌日, 慕雲月在晌午一片金燦燦的陽光中醒來,腦袋昏昏沉沉,像兜頭挨了一悶棍。

采葭給她煮了碗醒酒湯, 侍奉她喝下, 嘴裏一疊聲抱怨:“姑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 怎的還把自個兒灌成這樣?得虧遇上的是林家世子,否則還真不知要出多大的事兒!而今侯爺和郡主都不在家, 您真要有個好歹, 咱們幾個做奴婢的, 該怎麽辦?”

“我也不是故意的……”慕雲月輕揉額角的困倦之意,委屈巴巴, “誰知道那一盞果酒,勁頭居然這麽足,都把我斷片了。”

“就姑娘您這酒量,白水到您手裏頭,都能叫您喝成老白幹。”

采葭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可到底不忍心看她難受, 將喝空的瓷碗放回桌上, 便繞到慕雲月後面,擡手幫她揉額角。

所謂“久病成良醫”,慕雲月不甚酒力, 又分外貪酒,總也改不了。

她身邊的丫鬟都拿她沒辦法, 只好從自個兒身上想轍兒。是以照水院裏能近身伺候的, 一個個都練就了極好的按摩手藝, 消腫止疼, 手到擒來,專供這種時候給慕雲月舒緩。

“這樣可舒服些?”采葭問。

慕雲月貓兒似的眯起眼,點點頭。

顱內的沉墜感緩緩疏散,關於昨夜的零星記憶,也重新湧入她腦海。

雖然還是沒辦法串聯成完整的事件,但一些要緊的對話,慕雲月都還記得清楚,譬如他贈給自己的那張珍貴名琴,又譬如請她教導林嫣然撫琴,還有他彈奏的那首《漢廣》。

隱約似還有一抹柔軟,棲息在她唇間,纏綿又熾熱,依稀還帶著淡淡冷梅香。

那是什麽?

慕雲月抿了抿唇,百思不得其解,且越琢磨,腦殼還越疼。她索性也不費這力氣,扯了扯采葭的衣袖,問:“林世子呢?”

“天不亮就走了。”采葭道,“人家還趕著上早朝,可不像姑娘您,能一覺睡到這時候。”

慕雲月這才反應過來,她們現在還留在昨夜那艘畫舫上。

眼下,畫舫已經在渡口邊停穩。

江風徐徐,夾岸垂柳在窗口款擺,枝葉刮蹭著舫頂木柞的檐角,“噼啪”作響。有幾條稍長的枝絳,則越過窗欞,宛如美人柔膩的指尖,輕輕撫過窗前那張名琴。

琴旁邊置有一只細頸梅瓶。

一枝紅杏自瓶口斜斜逸出,深褐色的枝幹,灰紅色的萼,花朵密密匝匝攢在一塊,瓣間還凝了水露,瞧著嬌艷欲滴。

-“這枝杏花多少錢?”

-“十文錢。”

像是多年前就已經演繹過的戲碼,按著一個她陌生又熟悉的套路走下去。而對話的最後,也果真出現了一只手,將那枝花接走。

五指修長如玉,衣袖玄底鎖金邊,而那人的臉,則籠在一片迷霧深處,她看不真切。

慕雲月不禁有些恍惚。

那應是自己當年在盧龍城,幫別人賣花時候的事。

盧龍城並不算富裕,沒有人願意為一枝隨手就能摘到的花掏錢,她的生意可謂慘淡至極。直到一個黑衣少年出現,事情才有了轉機。

起初,慕雲月只當是自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天爺感動於她的執著,才會派這麽個財神爺來,助她時來運轉。

也是直到後來,一個來她這裏買花的男人,不小心說漏嘴,慕雲月才知道,哪有什麽“時來運轉”,不過是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直默默付出罷了。

可等她再去找那個少年,想同他當面致謝,卻是連影子也尋不見。

且因著最開始的疏忽,她連人家長什麽模樣都記不得了……

“唉。”慕雲月惋惜地嘆了口氣。

倘若能自個兒選擇重生的時間就好了。

她一定會選在自己十二歲,第一次去盧龍城的那年。如此,她就可以讓自己從一開始,就避開與婁知許的相遇;也能跟那個幫過她的少年,好好道一聲謝。

“林世子走的時候,可有留下什麽話?”

慕雲月去到窗邊,撥弄那枝杏花。

金芒透過的軒窗照進來,她纖白的手指微微泛粉,仿佛杏花瓣上凝結的春冰。

采葭點頭道:“有的。林世子說,這張琴就暫且先留在姑娘這裏,希望姑娘能再好好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采葭沒說,慕雲月卻知道,無非就是教導林嫣然學琴的事。

其實,她也沒什麽好不同意的。她很喜歡林嫣然那小丫頭,且昨夜她也已經知曉,這位林家世子就是恒之,哪怕只是報答他前世的恩情,她也不會拒絕。

可……

想起那位廣雲台的花魁,慕雲月不覺咬緊下唇,但也僅是片刻,她便釋然一笑。

有什麽好別扭的?原本自己尋他,也只是為了報恩,他心中到底念著誰,與她又有什麽幹系?

情愛實在太累,也太難,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這輩子,她或許還會嫁人,也會生子,但最多也就和對方保持相敬如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