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婁知許撞馬車

婁知許這段時間過得非常不好。

無論仕途還是家事, 都可以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丟馬之事發生後,他就一直停職在家。

知道事情不妙,他也曾同自己在吏部的一位遠房叔父打聽過, 人家給他的說法, 也是讓他在家裏好好待著,全當是養傷。等上頭把氣消了, 他自然也就官復原職。

他這位叔父,也會盡量從中幫忙。

然現下兩個多月過去了, 婁知許不僅沒收到任何復職的消息, 甚至去校場打聽, 才知道自己的位置早就已經叫別人頂了去!

去詢問那位叔父,人家也一直稱病不見。

婁知許一下明白過來, 這次的事,恐怕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得多。

雖說把總只是個七品末流小官,他從前也十分瞧不上,可眼下卻也是家中唯一的依仗,若是連這個都沒了,別說繼續維持侯府奢華的生活, 便是吃飯都成問題!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還在為自個兒的仕途焦頭爛額, 那廂宮裏又送來了一道聖旨,責備她母親上回有意向他隱瞞丟馬之事,以及柳茵茵大鬧林府壽宴之舉。

還派了慎刑司掌刑的內侍過來, 給她們每人各掌嘴二十下,讓她們倆每日去法華寺罰跪經兩個時辰。

內侍就在旁邊看著, 若有偷懶, 便當眾掌嘴, 不必姑息。等什麽時候民怨下去了, 她們什麽時候再回來。

這要等到猴年馬月?

且不說柳茵茵身嬌體弱,平日就大病小災不斷,那二十個耳光就幾乎要了她半條命,如何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便是她母親身子骨硬朗,也到底上了年紀,這樣的懲罰,無異於在要她的命!

內外交困,婁知許竟頭一回生出一種想哭的沖動。

驕傲再也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學著討好,學著卑微,同過去他看不上的人卑躬屈膝,只求他們能施以援手,幫一幫婁家。

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置喙?

況且之前慕家為婁知許付出的那些,大家嘴上沒說什麽,可眼睛都看得見,有這麽個前車之鑒,誰還願意幫他這白眼狼?

是以到現在,婁知許還在吃閉門羹。

禮物送了一大堆,卻只見家裏的積蓄日漸見底,不見任何好信兒。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便是當年,他父親剛被革職那會兒,他們家也沒這麽艱難過!

拎著禮物走在回家的路上,婁知許像一只喪家犬,目光空洞,神色麻木,腳步也似灌了鉛,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可是為什麽?

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家裏的產業扭虧為盈,他的仕途也逐漸步入正軌,前程一片光明,照理說,他們家早就已經苦盡甘來,怎麽還會……

慕雲月……

像是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一般,這個過去他避之不及的名字,竟在這最不該出現的時候,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

又或者說,這段時日,他每每碰壁,都會想起她。

倘若有她在,自己應當能少受許多苦吧?

就像這些年,婁家的難事一樁接一樁,從沒真正消停過,比這次更大的劫難,他們也不是沒經歷過。

可婁知許卻從未覺得苦,看著那些所謂的大難,最後都能輕輕松松逢兇化吉,他都有些不屑。

因為太順遂,以致於他都把這些當成自己的本事,以為世間再沒有什麽事,能夠難得倒他。

直到現在,徹底離開慕雲月的庇護,生活的毒打全都結結實實落在自個兒身上,婁知許才知道,過往的自己,究竟是多麽狂悖無知。

也第一次切身體驗到,當初她為了幫自己,究竟吃了怎樣的苦,遭了多大的罪。

而自己嘴上說著拒絕,潛意識裏卻一直很依賴她。

可他還是……

垂在袖底的手不自覺攥成了拳,狂妄了這麽多年,婁知許難得生出一種,想扇自己一巴掌的沖動。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這麽做了。

也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心裏的疼痛稍稍減輕一些。

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還有人捂住了自家孩子的眼,直說這定是犯了什麽業障,讓他們千萬別學。

若是從前,婁知許還有資本自命不凡的時候,他早就暗中命人將他們教訓一頓。可現在,他卻根本沒有心思搭理這些瑣碎。

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求人,婁知許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形單影只,像一個回不去幽冥、又在人間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便是這時候,慕家的馬車從他身旁駛過。

車簾掀起的一小道縫,露出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

像是荒漠中跋涉許久的拾荒者,忽然瞧見了幹凈清甜的泉水一般,婁知許心裏都炸起了煙花,腦子還沒轉過來,雙腳就已經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