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鳶這一路起初還能堅持住不睡,到了後頭,興許是夜裏讀書久了,竟就也跟著睡了過去。

那醒神的香球也不知醒了個什麽。

頭一點一點,做了好些斷斷續續的夢,中途恍惚被顛了一下,手爐險些落了地,依稀有誰的手輕輕托了一下他的後腦,接過他抱著的書和手爐,他便又睡了過去。

待醒來時,依稀聽見有誰用極低的聲音說。

“衛錦程已回了信了……

“明日……出城來……”

他模模糊糊輕哼了一聲,揉了一下眼皮。

這聲音便斷了。

他擡頭,正對上衛瓚近在咫尺的一雙眼,身側隨風似是隔著窗,用極小的聲音稟告信息,見他醒了便住了口。

沈鳶登時自己先瞪大了眼。

見鬼了,他睡在衛瓚懷裏做什麽?!

衛瓚眼底含笑,手還繞過他的肩、輕輕按著他的頭做固定,仿佛兩個人親親熱熱地窩在一起,又或是衛瓚就這樣摟著他——他睡前可不是這麽個姿勢。

他面無表情坐起來,發覺車已停了,外頭正是萬安寺。

便聽衛瓚道:“已到了有一會兒了,見你還睡著,便讓隨風先稟事。”

“我先下去,你剛睡醒,在車上待一會兒再走,省得受了寒。”

沈鳶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雲淡風輕地“好”了一聲。

也沒臉正眼看衛瓚。

只是後槽牙在一前一後地磨。

熱氣一陣一陣從腳爐往上頭湧。

衛瓚還把兔子軟枕塞回他懷裏,道了一聲謝。

待衛瓚走了。

他才冷聲問知雪:“怎麽不叫醒我?”

知雪委屈巴巴道:“小侯爺不讓。”

自家公子睡著睡著就睡到人懷裏去了。

她倒是想扶一把,可小侯爺就坐在那兒呢。

那時小侯爺還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把人往懷裏帶了一帶——這誰敢叫醒他啊?

沈鳶看了那兔子軟枕半天,面無表情、惡狠狠揪了耳朵一把。

不爭氣,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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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萬安寺,便各自在靜室歸置。

萬安寺的靜室不大,沈鳶與衛瓚住得一墻之隔。

知雪照霜二人收拾得輕車熟路,沈鳶卻是一直一言不發,立在窗前發起呆來。

知雪喊他:“坐了一天的車,骨頭都要僵了,公子歇一歇罷。”

沈鳶卻搖了搖頭:“我有些事想不通,得再想一想。”

知雪愣了愣,說:“什麽想不通?”

沈鳶半晌才吐出一個名字來:“……衛瓚。”

知雪笑道:“我見小侯爺這些日子脾氣挺好的,路上也曉得顧著公子了,可見真是長大了。”

沈鳶一時想到衛瓚路上是怎樣“顧著”他的,又是耳根發燒臉發黑,好半晌才把這丟人的事兒從腦子裏趕出去。

頓了頓,卻搖了搖頭:“並非是此事。”

知雪道:“還有什麽?”

還有他半睡半醒時,隱約聽見隨風向衛瓚稟告的低語。

大房的老爺衛錦程。

他總覺得衛瓚此次隨他來萬安寺事有蹊蹺。

他喃喃自語,也不曉得是在同知雪說,還是在同自己說:“前些日子聖上視學,有意要他來清查兵部賬目,可他卻並沒有應,此事最終由大房老爺衛錦程頂上了。”

“我當時也沒當回事,只是這幾日從國子學裏聽聞,此事竟越查越兇險了。”

“起先只是查出了些兵器銀兩的貪墨,誰知細查下去,竟少了一批甲胄。”

大祁不禁刀劍,私藏甲胄卻是謀逆罪,饒是整個侯府,也只有嘉佑帝允諾的幾套盔甲。

若只是貪墨倒還罷了,如今一次性少了這許多甲胄……

嘉佑帝立時震怒。

不光諸位清查的大臣難做,本是去跟著混功績的衛錦程也騎虎難下。

他道:“此事只會越查越兇險,你說好好的,有人藏一批甲胄做什麽呢?”

“除了陰蓄私兵,我實在想不出來。”

在這萬籟俱寂的寺廟,心裏想得卻是官場利祿、滿腹算計。

他想,圓明和尚說他跟佛無緣,可是說得太對了。

可他的確想不通。

這次知雪沒回答他。

倒是照霜問:“此事可會波及到侯府麽?”

沈鳶搖了搖頭:“衛瓚沒接這差事,倒是無事,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他有種違和的預感,總想將衛瓚的反常,與衛錦程近日的事情聯絡在一起。

他目光凝了凝,腦海中又刹那閃過衛瓚那張恣意含笑的面孔。

片刻後,自嘲似的一笑:“罷了,興許是我想的多了,侯府之人向來磊落,哪裏懂什麽陰私。”

從南征北戰、豪情萬千的靖安侯,再到恣意瀟灑的衛瓚,哪個都是光明磊落之人。

“興許只是我心窄,便見誰都覺得臟。”他說著,不自覺攥了攥衣袖。

他雖憎他傲慢,卻也不得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