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聞聽沈鳶怒喝,他頗為不要臉地嘆了口氣,道:“折春,要不你以後來我房裏睡吧。”

“我這些日子實在是困得厲害。”

這可是真話。

從奢入儉難,在睡過幾夜好覺之後,沒了沈鳶的藥香味兒越發睡不著了。

沈鳶冷笑一聲:“你到底有什麽要說的話沒有。”

“自然有。”

他卻是調戲似的給他哼歌。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沈鳶將將一聽,便連耳根都紅透了,

聽至“依草木”一句時,禁不住拂袖而去。

他便笑出了聲來。

他眼見那白色的一抹影子去了。

日暮西沉,竹影重重。

他才慢悠悠繼續唱。

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注】

這歌聲淒淒惶惶。

竹中有驚鳥飛起。

衛瓚倚著血紅的天色,唱罷,攏起青衫衣袖,悠悠伸了個懶腰,笑了一聲,卻又不知笑了什麽事,什麽人。

沈鳶走出那片竹林。

卻慢慢停住了腳步。

照霜輕聲問他:“公子,怎麽了?”

他道:“無事。”

“有些王八蛋……”

不把他逼到盡頭,是不會說實話的。

只是……

沈鳶不願胡思亂想,但他心思深重,本就有太多的疑慮。

欲言又止,只道:“罷了。”

他轉頭再瞧那竹林。

卻是酒意上頭,燙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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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衛瓚到國子學時,只見一群人鬧鬧哄哄的,挨在一起沒玩棋、也沒偷偷鬥蟲,勾肩搭背不曉得說什麽,見他來了,便齊刷刷看過來。

唐南星口氣卻頗有幾分興奮:“聽說聖上將追查的差事交於了你,還令一隊金雀衛協助你,我還當你不來國子學了呢。”

他隨手將書往案上一拋,沒好氣道:“單日公差,雙日來念書,月試歲試還不準退步——否則我爹扒了我的皮。”

“這好事給了你,你要不要?”

他是打著要尋找大伯父蹤跡的幌子,去求的聖上。

本來這事兒順理成章,偏偏他爹在嘉佑帝旁邊吹胡子瞪眼,一會兒嫌他學業不上心,一會兒又嫌他心不定、主意也跟著變,前些日子還說不樂意入朝,如今又變了心思。

倒叫嘉佑帝笑了一會兒,道:“既如此,便把差事領了,學業也別耽誤了。”

他出門看了自己親爹好幾眼,心道這可真像是生父。

可自己這折騰來折騰去的,是為了誰呢。

倒是唐南星讓他說得眼睛一亮,忽得道:“衛瓚,要麽你將我也帶上算了,我寧可給當碎催去,也不坐在這背書了。”

這簡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昭明堂皆是武將勛貴出身,堪稱整個國子學最精力旺盛的一波人,只要能不上學念書,就是把他們賣了也心甘情願。

一個道,我體力好,能給你當護衛。

另一個道,我善駕車,能給你當車夫。

不知哪個道,我長得好,能給你當侍女。

被眾人看了過去。

那人倒也是個秀雅公子的模樣,就是支棱著腿姿粗野,雅不雅俗不俗的實在有些別扭,往臉上撲了撲粉,還拋了個媚眼:“還能代你去施展美人計。”

讓一眾武人子弟綠了臉,沒禁住“嘔”了一聲。

旁邊便有人嗤笑了一聲:“美人計也輪得到你?整個國子學的門臉,都長在咱們昭明堂了。”

眾人“哦——”了一聲。

國子學一景,沈郎春色嘛。

昔年沈鳶在文昌堂的時候,幾乎要讓那些酸書生給捧到天上去了。

文昌堂盡是些文人,平日裏就愛寫個詩做個詞、相互吹捧,捧著捧著、沈鳶這張臉就成了公認的好看了。

唐南星卻嗤之以鼻:“我看咱們衛二哥也沒差哪去,不過是文昌堂那些酸儒會吹罷了。改明兒咱們也做幾首詩,就叫衛郎冬……冬……”

讀書不多,沒詞兒了。

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冬瓜?”

唐南星怒而撲上前:“!你才冬瓜呢,你會不會講話——”

話音未落,卻正瞧見有人自門外施施然而來。

眾人幾乎都噤了聲。

是沈鳶。

似是剛去請教學問回來,抱了一摞子書在懷裏,淡淡一眼掃了過來,仿佛誰都瞧了,又仿佛誰也沒瞧。

……確實是容色殊麗。

沈鳶入了昭明堂有半月有余,始終處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

昔年沈鳶在文昌堂時,兩個人的矛盾鬧得人盡皆知,衛瓚素來傲氣,不是沒被人挑釁中傷過,只是向來也不放在心上。

唯獨沈鳶,兩人日日一個府住著,偏偏勢同水火一般。

如今雖有所緩和了,旁人卻依舊是摸不透這兩人的態度,以至於遠也不是、近也不是,在這種時候便顯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