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沈鳶這一頭栽下去,便是人事不省,再不知道什麽了。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將打橫自己抱上了車,灌了藥又針灸,他便覺著自己應當是回了院裏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稍稍有了些意識,他眼睛也睜不開、開口聲音都是啞的,卻是混沌中喊知雪,喃喃說:“我要洗澡。”

便聽有人咬牙切齒道:“你坐都坐不住,洗什麽洗,回頭再淹死在桶裏。”

他不想自己回了自己院,竟洗個澡還不能做主,越發委屈了,埋在枕頭裏嘀咕:“都臭了。”

那人好半晌悶笑了一聲:“哪兒臭了?”

他不答話,只又喊了兩次知雪,說要洗澡,蠕動著爬下床來要去洗澡。

沈鳶這人沒別的,就是執念深,認定了的事兒爬著都要去做了。

那人便將他摟著扛回去,半晌咳嗽一聲:“非洗不可麽。”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人便說:“這可是你自找的。”

之後便覺得室內漸漸潮熱了許多,一股子藥浴的湯藥味兒,沈鳶又讓人抱起來,放進浴桶裏仔仔細細洗了又洗、涮了又涮。

沈鳶這時候配合極了,雖不愛說話,也坐不住,只是讓張嘴就張嘴,讓摟著就摟著,裏裏外外洗得皮肉都通紅了,才從水裏撈了出來,迅速擦幹了,裹上了棉袍,又給灌了一碗苦藥、一碗姜湯下去,塞進被褥裏頭去了。

這次他倒沒有反抗,這一碗姜湯味道像極了號舍裏頭喝的那碗,暖到肺腑裏頭去了。

再嗅嗅身上,只有隱隱的藥香,發絲間清清爽爽,連口腔都被細細清理幹凈了。

他便心頭一松,一歪頭,又睡了個昏天黑地。

中間喝茶討水,翻身踢被,喊照霜知雪無數聲。

渾渾噩噩知道自己睡了許久,做了許多的怪夢。

父親,母親,蛇,光怪陸離的影子一個個閃過去,最終卻是落在一個極靜謐的世界裏。

仿佛一切都靜止的世界裏。

連一絲微風也無。

夢裏他不似一個人,卻像是一棵樹,從上往下,靜靜瞧著樹下的一個人。

——仿佛是衛瓚,又仿佛與他認識的他不同。

曲起一條腿坐在樹下,沒有年少驕傲的神氣,眼尾有陌生的細紋,眼睛墨玉似的漆黑,含著幾分清澈溫柔。

他仿佛生長在這棵樹下,久久地倚靠著他。

時不時接住落下的一兩片梨花瓣。

像是接住了一個破碎的夢。

衛瓚輕輕喊了他一聲:“折春。”

“我好像又忘掉了一些事了。”

“只是我想……忘了也好。”

……

沈鳶再醒來的時候,讓人摟在懷裏,腦子鈍鈍的疼,只是又出了薄薄一層汗,身上的棉袍已濡濕了。

腦子轉不大動,一張嘴要喊人,卻跟衛瓚撞了個眼對眼。

對於他跟衛瓚睡一張床這事兒,他多少也有點習慣了。

衛瓚也是剛醒沒多久,似笑非笑地看他:“醒了?”

他不知為什麽,見衛瓚這神情,竟然生出一絲心虛來,半晌“嗯”了一聲。

衛瓚一手摸他的額頭,一手摸自己的,輕輕松了一口氣說:“退熱了。”

沈鳶又輕輕“嗯”了一聲。

興許是貢院裏頭惦記了衛瓚整整兩天,如今真見著了,竟有些微妙的不同。

真要具體到哪個部位,哪個神態,他也說不大出來,但就是比腦子裏想的更俊俏了一點。

這話他不打算說出來,半晌輕輕喊了一聲:“衛驚寒。”

衛瓚輕哼了一聲,說:“現在知道叫我了。”

“你知道你喊了多少次知雪照霜麽?”

衛瓚實在是忍不住這股子醋勁兒。

秋闈三天他為了這小病秧子忙得腳不沾地,請了聖駕,又派人去盯著安王府和貢院,自己還得想方設法在貢院裏頭多待一段時間,費盡心機看顧這小病秧子。

姜湯也熬了,藥也煎了,這來來回回覺都沒睡好一個,就怕這小病秧子病死在裏頭。

誰知沈鳶翻來覆去地的,就知道念叨兩個侍女。

他算是瞧明白了,這小病秧子是沒良心的。

扭頭見這小病秧子抿著嘴唇笑,更加惱了起來:“你還笑。”

一翻身,就把人壓在床上親。

沈鳶病得一點兒力氣沒有,連閃躲都慢騰騰,被吮了耳垂,親了臉,最後讓衛瓚制著手腕,含住了唇。

沈鳶不知灌了多少藥湯下去,舌仿佛已讓姜參腌入了味兒,吃起來只剩下辛辣苦澀,卻又是難得的乖巧。

唇舌作響,沈鳶的眸子也漸漸濕潤迷蒙起來。

卻仿佛都回了那淒風冷雨的貢場,衛瓚在那塊黴濕了的木板上,將那惹人心亂、無處可逃的人困在身前,一嘗再嘗。

好半晌,衛瓚才喃喃說:“今天怎麽這麽老實。”

沈鳶斜斜瞧了他一眼:“居心不良,準備把風寒過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