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衛瓚這廂一回來,卻是睡了足足兩天,醒了睡睡了醒的,醒來叮囑幾件要緊的事情,掩蓋行蹤、傳訊報信,林林總總,說過了,一扭頭又睡倒下了。

他到底是撐著一口氣回了京城的,好幾夜沒得安睡。

那林大夫較他還要更慘些,從地窖裏擡出來時,神智便已不大清醒了,這一路有一半都是讓衛瓚扛麻袋似的扛回來。這幾日熬湯施針的,總算是性命無憂,卻也是渾渾噩噩說胡話。

再加上沈鳶這個原本身體就不好的。

知雪私底下跟照霜嘀咕,說枕戈院如今跟傷兵營似的,忙得人火燒屁股似的。

沈鳶聽了,倒覺著像這麽回事。

只是沈鳶也沒輕松許多,衛瓚醒了睡睡了醒的,偶爾醒著囑咐一兩句的事兒,倒是要他去辦,忙得腳不沾地,連書都沒靜下心來讀個一兩頁。

越看衛瓚越可恨,只覺著這人是睡著也是麻煩,醒了更是麻煩。

忙活了一個上午,沈鳶下午的時候可算抽出了些功夫,去了趟後院,三兩句將眾人調離,湊近耳語,將衛瓚活著的消息告知了侯夫人。

侯夫人卻是很沉得住氣的一個人。

沈鳶前日調集家將,搬到枕戈院去住,那麽大的動靜,侯夫人卻連半句都沒過問。

如今聽得這消息,只眉梢輕輕動了動,便溫聲笑說:“枕戈院可是更暖和一些?”

沈鳶垂眸道:“的確要暖些。”

侯夫人輕聲道:“既如此,那折春便住下吧,也省得冬日裏頭再犯毛病。”

“一應用具,姨母都幫你送到院裏,縱然你姨父不在,這府中斷不會有人說什麽閑話。”

沈鳶便明白侯夫人的心思。

垂眸一拱手道:“姨母得空時,不妨來瞧一瞧折春。”

侯夫人笑著說了一聲好。

沈鳶低頭時,瞧見侯夫人拿著絹帕的小指微微顫抖。

這些天過來,怎能不憂心、怎能不欣喜。

沈鳶既是如釋重負,卻又生出一股淺淺、毫無道理的澀意。

他垂眸掩去了目光中的神色,正欲溫聲說笑。

卻聽得侯夫人幾分憂心問:“折春,昨日是不是熬得久了,怎麽眼睛腫得這麽厲害。”

沈鳶怔了一怔,沒料到這時侯夫人竟還能顧及他的眼睛。

侯夫人急忙喚人取了熱巾帕給他敷眼來。

他便輕輕咳嗽了一聲,道:“讀書讀得晚了些。”

將那熱巾在眼上蓋著,疲累和酸澀終於消去了些。

卻聽見侯夫人聲音中如從前一般溫和穩重,道:“折春,你別憂心,姨母還在,事情就輪不到你一個孩子頂著。”

沈鳶心裏羞愧,又忍不住生出一絲細細的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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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鳶在侯夫人那兒又坐了小半個時辰,讓侯夫人灌了一肚子的湯湯水水,滋補得飯都吃不下了,才姍姍回到院裏。

正見衛瓚在床上剛剛醒來沒多久,似乎是午時撐著眼皮,起來凈面修容,洗漱過後,總算有了幾分精神。

知雪那頭的藥也剛剛煎好,一個院裏這好些病人,將這小丫頭忙得團團轉。

沈鳶便端到屋裏來,問他:“醒了?”

衛瓚道:“醒了。”

卻是半點傷員的自覺都沒有,還要撐著起身。

他這一動,便扯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痛,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沈鳶瞧了他一眼,說不出含著幾分惱意,挽著袖端了藥過來,說:“喝了。”

他說:“擡不起手來。”

他接連幾日都沒放下過刀槍,手臂皮肉傷得不重,卻傷著筋骨了,著實是一動就疼。

沈鳶兇巴巴看了他一眼,連個湯匙也沒拿起來,只一手端著碗,一手捏著他下巴,儼然就是要愣往裏頭灌的架勢。

他哭笑不得:“沈折春,有你這麽喂藥的麽?”

沈鳶冷冷淡淡說:“一口氣喝了才不苦。”

話罷,咕嘟咕嘟灌了他一肚子苦藥。

不等他回過味兒來,那黑乎乎一碗藥已經下了肚了。

確實,喝得快了,就沒那麽苦了,只是滿口怪異的澀味兒尚在。

沈鳶連塊兒蜜餞也沒給他,他一擡頭,倒是見著沈鳶自己抱著糖果蜜餞匣子,腮幫子一動一動,怎麽瞧都吃得氣鼓鼓的。

他便曉得沈鳶仍是在心裏惱他。

或許還要更復雜一些。

沈鳶不是恨他的冒失,是恨這段強索來的情。

他險些將這小病秧子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叫這多年來寒窗的辛勞都付諸東流,叫沈鳶珍視的一切都毀了。

可沈鳶坐在這兒。

只這一點,就叫衛瓚心軟了一半,只笑著逗引他說話:“沈折春,你怎麽還欺負傷患啊。”

沈鳶卻用他的話來堵他:“小侯爺不早說了麽,我是毒夫。”

擅長讀書的人,記仇好像也是一等一的。

隔了片刻,沈鳶瞧了他一眼,忽得說:“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