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戰鬥結束,魯嘯林帶著剩下的士兵在山道上逡巡,遇到還沒斷氣的鐵勒人就補一刀。

趙桓熙坐在道旁一塊石頭上,看著自己被鮮血染紅的雙手,一陣陣止不住地顫抖。他用力地握緊拳頭,想要控制住這種顫抖,可是完全無能為力。

一只寬厚的手掌搭上他的肩頭,他一顫,仰頭看去。

魯嘯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沒事的,小趙將軍, 第一次上戰場,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道。

趙桓熙看到他,想起他之前中的那一箭,忍不住道:“你的傷……”

魯嘯林咧嘴一笑,道:“沒事,死不了。”他看看趙桓熙血跡斑駁的左邊袖子,道:“你也受傷了,疼嗎?”

趙桓熙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發現那裏不知何時被人劃了一道口子。

他有些茫然,道:“你不說我都沒察覺,好像不覺得痛一樣。”

魯嘯林道:“上戰場就是這樣,一團火在心裏拱著,什麽痛啊怕啊都被這團火給燒成灰燼了。等仗打完,那些痛啊怕啊就都回來了。”

曹三刀肩上綁著布帶走過來,在趙桓熙另一側坐下。

趙桓熙看著他的肩膀。

他道:“才一刀而已,沒事兒。知道我為什麽叫曹三刀嗎?意思就是挨三刀我都死不了。”

趙桓熙心酸地一笑。

曹三刀問魯嘯林:“怎麽樣?”

魯嘯林道:“殺了四十九個鐵勒人,放跑一個。咱們這邊折了三十三個兄弟,重傷五個,輕傷還沒統計。”

趙桓熙看著那些受傷輕微或是沒負傷的士兵將陣亡同袍的屍首一具一具和鐵勒人的屍體分開,擡到路旁,心尖又顫抖起來。

“休息一會兒,待會兒繼續上路。”魯嘯林道。

這裏離白石峽入口太近,達不到誘敵深入的效果,他們還需要繼續前行。

佟小虎拿著傷藥和布帶過來,要給趙桓熙包紮傷口,趙桓熙讓他先給魯嘯林包紮。

魯嘯林穿著衣服還看不出來,衣服一脫,渾身都是傷口。

佟小虎看著手裏可憐巴巴的一點布條,為難地捎腦袋。

“傻站著幹什麽?想凍死老子啊?就把箭射出來的血窟窿堵一下就行了,別的不用管。”魯嘯林道。

“哦。”佟小虎上前,動作不太熟練地給魯嘯林把箭傷處理好。

眾人原地休息了片刻,擡上傷員繼續往前走,直到傍晚,才找了個能登高望遠的背風山坳停下來休息。

這裏沒有樹,灌木倒是不少,勉強點起三個火堆。

趙桓熙吃過晚飯,將自己的裏衣裁了半幅下來,用被火烤黑的灌木枝當筆,在布片上寫下“白石峽將士陣亡名錄”九個大字,然後問魯嘯林和曹三刀陣亡士兵的名字,將他們的名字一一寫下來。

旁邊有士兵問:“將軍,你將這些名字記下來做什麽?”

趙桓熙道:“他們為國捐軀,家人理應得到撫恤。”

“可是按規矩只有校尉及以上的將領才能得到撫恤,咱們這些小兵都是為了家裏免除賦稅入的伍,死了不給撫恤。”

趙桓熙握著樹枝的手一頓,道:“朝廷不給,我趙家給。”

士兵聞言高興起來,道:“那敢情好,將軍,我叫劉大牛,你可要記住我的名字啊。”

“還有我還有我,我叫張金山。”他身邊的士兵舉手道。

“我叫唐有余。”

“我叫馬秀才。”

“哈哈哈,你一個秀才怎麽混到軍營裏來的?”

“我名字叫秀才,又不是真秀才!”

“哈哈哈哈哈哈!”

“將軍,還有我,我叫王繼祖!”

“我叫孫狗蛋!”

……

趙桓熙看著夜色中那一張張或遠或近,或熟悉或陌生,但都長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的面孔,雙眸漸漸濕潤起來。

待他們都報完了名字,他也舉起左手,大聲道:“還有我,我叫趙桓熙!”

眾人都溫和地望著他,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到,自己完全融入了這個群體。

泠泠弦月無聲凝望著冰冷闃寂的石山群中這一角小小的熱鬧的山坳,同樣在它清輝普照下的靖國公府,此刻卻是一片安寧。

徐念安臨盆期就在這兩日了,殷夫人不讓她挪動,一日三餐都在她自己房裏解決。

殷夫人擔心她頭胎不好生,整個孕期都讓她少食多餐,所以雖到臨盆之期,她的肚子也沒大到誇張的程度。她覺著日常行動完全沒問題,卻也沒必要為了多走兩步路讓身邊人都擔心。

這段時日三個姑姐頻繁回家看她,給她送來許多小玩具。孩子還沒生出來,衣服玩具都以箱計了。

四姑姐今天送來一只新做的淺黃色絨布老鼠,小小胖胖的老鼠眼睛和鼻子都是繡上去的,活靈活現可愛逗趣。

看著這只絨布老鼠,徐念安不由的就想起了趙桓熙的黃金小馬。一轉眼都八個月過去了,雖然他常寄家書來,可還是好想他,抓心撓肺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