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咖啡

在大堂向外聽,嘩啦啦的水聲變成了滴滴滴。外面被雨水罩起的路燈,慢慢沖破深沉的夜。

雨小了,光就跟著亮起來。

姜臨晴在包包裏找到一個折疊的購物袋。

塑料的,可避水。

她正要把袋子當傘使。

“你還沒走?”一人突然問。

不得不說,這聲音是刻入骨了。她幾乎跳起來。她沒有回頭,只見她和他的身影,疊在紺青的玻璃上。

大半個他,站在她的背後。

她在前,她是躲的那一個。

她很介意死亡的形式。輕如鴻毛重如泰山,是她自己的一道坎。

她簽了遺體捐贈同意書。如果被他殺,可能涼透了才被發現。死亡只是死亡,沒有意義。

男人的調子一派悠閑:“我洗完澡了,你要不要上去?”

玻璃外閃過一個沒有傘的人,走得特別急。

姜臨晴鎮靜下來。這是公共場合,天花板就架著監控器。

諒他不敢亂來。

她當著他的面,把塑料袋打開,橫在自己的頭頂,沖進了雨霧裏。

到家時,又是雷電交加。

姜臨晴被淋濕半身,又洗了個澡。

宋騫發來消息:“知道你上班忙,開會多,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晚安。”

至於小偷怎樣了,他沒有說。

姜臨晴也不提了:“謝謝宋先生,晚安。”

宋騫的朋友圈十分荒涼。

尤月舞卻是個活躍分子,日子多姿多彩。昨天去海島玩樂,今天到一個幽靜的休閑會館,發了大大的高清照。

她卸了艷妝,卷發紮成馬尾辮,藍白衣裙不是學生校服,但氛圍極其相似。她甚至戴了眼鏡,斜靠沙發,捧起一本書,附上八個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從向蓓開始,到尤月舞,再到宋騫,這一個個人,全是循規蹈矩的反面。

姜臨晴連放縱都是束手束腳的。

之後的幾天,宋騫沒了音訊。

他不出現,暴雨之夜仿佛一個荒誕的夢。

但之後有更荒誕的,姜臨晴又遇到了那個男人。

他居然是咖啡館的服務生。

姜臨晴到這裏是為了工作。

因為張藝嵐請假,姜臨晴接手了香水展的工作。

香水品牌創始人名叫彭寅,脾氣古怪,講哲學、講深度,就是不談商業。方案文件夾從一排到十一,彭寅的意見也湊齊了長篇大論。

姜臨晴和彭寅的電話交流很不順暢,她提出了面談。

時間地點是彭寅定的,在一家名叫“有光”的咖啡館。約的下午茶時間,三點半。

姜臨晴三點就到了。她掃碼點了一杯熱拿鐵。

服務生端過來,說:“你的熱拿鐵。”

她險些嚇出聲,擡起頭,極力掩飾:“哦,放這裏吧。”

服務生放下那一杯熱拿鐵,眼睛掠過她,唇邊的笑不懷好意:“這位顧客是不是常來?覺得在哪裏見過?”

“沒來過,沒見過。”她冷淡。

服務生還是笑:“認錯了。”

三點半,一個戴圓框眼鏡的中年男人進來。

乍看,他的衣服和時下流行區別不大。襯衫,格子外套。但布料和顏色像極了中世紀風格,而且是博物館陳列的,經過長年累月老化,沉悶的油畫。

他徑直走到吧台,和那個服務生聊了起來。

服務生半靠台面,談笑自若。

之後,中年男人打了個電話。

響起的是姜臨晴的手機。

中年男人正是彭寅。

姜臨晴微笑,迎著他打量的目光。

上班時間,她穿的是通勤裝。淡妝,白藍細條紋上衣,搭配卡其色長褲。不出挑,也不出錯。

彭寅坐下了。

姜臨晴禮貌地說:“彭先生你好。”

彭寅的鼻子動了動:“香木、茉莉、柚皮,調成鮮明的花果氣。我猜的沒錯吧?你今天用的香水。”

“彭先生果然厲害。”

“你用香水。但是,你懂香水嗎?”彭寅生了一雙細長扁扁,柳葉般的銳利眼睛。

獨立品牌,尤其是跟藝術沾邊的人,情懷不可少。清高,恃才傲物,視金錢如浮雲。

“你的愛爾蘭咖啡。”又是那一個笑得壞壞的服務生。

彭寅聞了聞咖啡香,發出長嘆:“我果然喜歡你的手藝。”他的表情像是油畫裏被提白的透明色。但服務生一走,透明色就被塗上了灰底。

姜臨晴堅持藝術和商業兼顧。

“這要看你們能不能平衡二者的關系了。”彭寅臨走前,喝完了咖啡,又到吧台,和服務生聊幾句。

姜臨晴的那杯拿鐵由熱變冷,她一口都沒喝。

彭寅這樣苛刻的人都說可口,她花了錢,不嘗一嘗倒是虧了。

服務生過來收拾台面,目光掠過她的滿杯。他笑笑,收走了彭寅的空杯子。

熱拿鐵失去溫度,失去了原來的口感。但為了不浪費,姜臨晴還是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