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石頭心

從昊天塔回來後,沒人再提上古的事,仿佛那只是一場幻境,出來了就煙消雲散,無足輕重。可是,羲九歌騙不了自己。

黎寒光說幻境是魔柱使的把戲,不告訴她小九是誰。其實,他越隱瞞越能說明問題。

小九就是童年時的她吧。黎寒光說小時候見過她,羲九歌卻全不記得,難怪他認出來了,而羲九歌自己沒有。

是她放出了魔柱,是她導致了災難,是她害死了千千萬萬人。

難怪西王母要嚴格教導她,日日告誡她與人為善、維護正道;難怪九天玄女對羲九歌態度一直不好,看她的眼神中時常忘了掩飾厭惡;難怪她在天界身世高貴,名聲遠播,卻沒什麽朋友。

她原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好,天生不討人喜歡,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和她做了什麽無關,無論她力爭完美還是不學無術,天界都不可能有人真心待她。年輕一輩哪怕不知道羲九歌的過往,必然也被長輩告誡過,與明凈神女客氣即可,不得深交。

她是戰爭的導火索,引發滅世大戰的元兇,怎麽會有人願意靠近她呢?

如果她死了,一切因果勾銷,既往不咎。可是,她後面又活了,這些就還是她的因果。

西王母細微地皺了皺眉,說:“九歌,你在說什麽?你是昆侖山的少主,也是天下仙門正道的楷模,怎麽能說囚徒這種喪氣話?”

羲九歌看著西王母,心中已毫無波瀾。事到如今,她們還想騙她。西王母以前經常說這類話,提醒羲九歌她是正道楷模,可以做什麽不可以做什麽。羲九歌處處以此要求自己,生怕讓眾人失望。可是,她算什麽正道?

羲九歌實在受夠了壓抑自己的內心,把自己強行烙成一塊冷冰冰的模板。無論曾經的小九還是凡間的謝玖兮,從來都不是循規蹈矩的性子,她生性熱烈而自由,如今這個冰冷死板的羲九歌,根本不是她想成為的模樣。

羲九歌不再顧忌貴胄所謂的體面,直接戳破道:“王母,我已經都看到了,您不必再粉飾太平。當年九日禍世,是我做的吧?害無數神仙隕落的魔柱,也是我放出來的吧?”

這一天終於來了,西王母如是想道。當初白帝讓羲九歌去昊天塔的時候,她就不同意,當年的事已經過去,帝俊和羲和雙雙隕落,用性命解決了羲九歌引出來的後果,羲九歌就算有錯也該扯平了,這一切就該永遠埋葬。

但白帝說其他王宮出的都是繼承人,西天界不送繼承人去,恐會惹人生疑。西王母只好同意,僥幸想著進去那麽多人,或許不會正好重現羲九歌的記憶。羲九歌回來後,西王母不去問昊天塔內的經歷,不提及魔柱相關的事,仿佛這樣,窗戶紙就永遠不會破。

然而,自欺欺人終有時,這一天還是來了。

西王母嘆了一聲,對九天玄女說:“玄女,你先出去。”

九天玄女怔了下:“王母……”

“出去吧。”西王母淡淡說,“我和神女有話要說。沒有我的召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九天玄女飛快瞥了羲九歌一眼,面有不忿,忍著不甘退下:“遵命。”

九天玄女走後,山頂越發安靜,只余灼灼桃林和寂寂寒風。西王母緩緩說:“既然已經過去,就不必耿耿於懷。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接下來能立身正道、一心向善就好。”

羲九歌環顧四周,清靜無為的昆侖山,斷情絕欲的瑤池水,多麽適合改造一個曾犯過大錯的少年犯。她已經視為習慣的嚴苛管教,清規戒律,每一樁每一件背後,都充斥著上位者凝視。

他們一直在以罪犯的目光看她。眾人時常憐惜常雎被送來天界當質女,可是,常雎尚且有喜怒哀樂和交友戀愛的權力,而羲九歌卻不能。真正在天界做人質的,到底是誰?

“您從小嚴苛管教我,日日讓我背誦勸善的道術,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嗎?”羲九歌說,“在您,不,在五帝所有人眼裏,我就是一個背著案底的囚犯,我做任何一件事、說任何一句話,你們都在審視我會不會行惡,是嗎?”

她的想法過於極端,但西王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西王母嘆息:“你母親既然把你交托給我,我就絕不能辜負她的信任。我嚴格管束你是為了你好,像你小時候那樣不學無術,胡作非為,豈不是白白浪費羲和和帝俊給你的天賦?如果當初他們對你嚴格一點,教你讀書明事理,或許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但我並沒有想過殺了你,若我有此心,放任你尋歡作樂、不思進取就行了,何必費心費力教導你?我終究是為了你好,想讓你活下去。”

是啊,羲九歌剛醒來的時候就是一張白紙,別人說什麽她就聽什麽,如果西王母真的不喜歡她,直接捧殺就好了,沒必要逼她學這麽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