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何以渡我(2)

大約是因為昨天晚上那個夢的關系,郎卡從早上開始就心事重重,在吃飯的時候都有些走神。

副手看出一些,小心詢問他今天的日程。

郎卡放下湯匙,道:“把原定計劃取消,今天先不出去了。”

副手答應一聲,去準備了。

郎卡平時事務繁忙,即便是在家中也很少又能休息的時候,這些年置辦下的產業分部極廣,白子慕上次來看到的那些只不過是一小部分,還有一些地方的工廠和礦山也需要他安排示下。

副手拿了文件正準備送過去,就聽到有人過來傳話,說郎卡又要外出。

副手愣了下:“不是要留在這裏,不出去了?現在天氣不好,老大要去哪裏?”

對方道:“說是要去敬山。”

副手了然,收好文件,帶了司機過去。

跟隨郎卡時間長的人都知道,郎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敬山。

當地人信奉神山,遇到總是會心懷敬畏地祭拜,郎卡來藏地多年,也是如此。

不過他心胸沒有那麽寬廣,多年來,更多是為自己而求。

飲馬城外。

天氣看著還有些陰沉,即便是山頂也沒好到哪裏。

郎卡站在山頂經幡前,雙手合十,只從山腳下走上來,這一路腦海中就有許多破碎的畫面不停閃過,紛湧而來的記憶太過零碎,並不連貫,這讓他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比起身體上的痛苦,那種記憶都變得模糊的感覺讓他更是感到焦躁。

明明就差一點。

只差一點點,他就能把那些瑣碎的畫面連起來,看清過去。

山頂的風吹過,四面八方系著的經幡獵獵作響,郎卡額前的頭發也被吹亂,他閉著眼,依舊站在那。

有旅人經過,攜帶家眷系上新的經幡,還有年長的阿嬤在誦經,轉經筒的聲音和嘴中念誦著的古老蒼涼聲音混在一處,由風傳遞到更遠處。藏人手裏灑下的隆達也隨風四散開來,他們在山頂虔誠許下心願。

郎卡站在高處,也將手裏的五色隆達紙片灑出,但卻因為風向的關系圍在他身邊盤旋,並未飛遠。

隆達飛舞,像是漫天卷起的粉色花瓣。

旅人一家站在遠處不敢上前,拜了又拜,小孩子們卻不知道這是多大的吉祥寓意,只覺得隆達飛得漂亮,帶著快活地歡呼聲往那邊跑去,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盤旋不散的風馬紙——

隆達為風馬,可將心願傳達給神明。

郎卡看到向他跑來的孩子們,也看到後面慢慢走上山頂的熟悉身影,那是一個柔弱的女人,長發披肩,巴掌大的臉上戴著一副茶色眼鏡,但不難看出她姣好的容貌,眉目溫柔。

郎卡身上黑色藏袍吹得作響,良久之後,風散去,對方也走到他面前,他視線一瞬不瞬盯著她,半點不肯挪開。

董玉秀走近,從他肩上取下一片粉色隆達紙片,再擡頭的時候,視線就和郎卡對上,她手指有些微微發抖,但並未移開視線,仔細地看過這張既陌生又總帶給她熟悉感的面孔,認認真真,努力尋找。

郎卡聽到她在喊自己,但耳中嗡鳴,聽不清楚她說的話,即便如此還是在她靠近的時候毫不猶豫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頭從來沒有這麽疼過,像是無數把錘子重重擊打在後腦,甚至因痛楚而產生了眩暈感,踉蹌著站不穩。

董玉秀扶著他的胳膊,他們離得近,郎卡聽到她嘴裏喊著的那個名字——白長淮。

這三個字像是照亮黑夜的閃電,將他與過去種種在一瞬間串聯起來,無數畫面浮現在腦海中,全都是她——有系著圍裙燒菜做飯的她,嘴裏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笑著說吃飯了;有穿著白色襯衫和他並肩坐在一處,局促著拍攝證件照的她,在攝影師讓他們靠近一些的時候,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向他肩上靠攏,鏡頭定格下,是她甜甜的笑容;還有初為人母的她,緊張無措,每次擡頭看過來要他拿主意的時候,眼裏都不自覺含了霧氣……

就像現在。

董玉秀鼻尖泛紅,鼻梁上的眼鏡已經在慌亂中碰落下來,含著淚光的樣子讓他想要下意識伸手去觸碰她的眼角,想安撫一句。

但也只是啞聲回應她一句之後,昏昏沉沉,倒在草地上。

……

醫院裏。

郎卡的手下們和雷東川等在走廊上,人數雖多,但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只偶爾有護士過來的時候,眾人盡可能避讓出一條狹窄的道路,讓對方通過。

副手表情最為焦灼,進進出出,用當地話跟醫生低聲交談著什麽。

飲馬城的醫院不大,走廊自然也狹小,雷東川學得快,大概能聽懂他們說的幾個最簡單的詞,重傷、危險一類的幾次提起。

雷東川擰眉,但是很快又松開,他知道郎卡曾經受過很重的傷,但是看周圍人的樣子,卻是從不避諱提起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