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三個願望(第2/2頁)

僅僅是這樣看著。

便覺得心裏輕輕跟著抽了一下。

年幼識字時,在詞典上看到“憐愛”,時景怎麽也無法理解那究竟是種什麽樣感情。自小養大的貓被父親送人那天,他懂得了這個詞的前半部分,會有保護欲,會有責任感,會置身處地想象對方的處境。

直到剛剛,裴姝說她不好的時候,他恍然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那是一種直抵人大腦深層的情感,看到她跟不好的一切沾邊,大腦的疼痛網絡便被激活,神經元無暇分辨這是她的痛苦還是他的痛苦。只剩沒由來的心疼,沒由來的縱容,只想對她更溫柔一點兒,就像他一直以來下意識做的那樣。

幸好那些話她沒聽見。

時景走近,才見她腳邊地磚上有群路過搬食物的螞蟻,余葵正用小樹枝在為它們清理小石子路障。

她的日記就常常畫到這些小動物的瑣事,現在人都高三了,還是沒變,可見人童真有趣起來,是不以環境為轉移的,他只覺得心都融化成了水,撐著膝蓋彎下腰。

“你要看它們搬完嗎?”

余葵正入神,聞聲趕緊丟開樹枝,背著手假裝什麽也沒幹,“你、你什麽時候出來的?那麽快就好了呀。”

“只是辦個入住而已,用不了多長時間。”

時景起身推車,偏頭看她,“小葵,你剛怎麽不進來?”

余葵不自然地撓了撓短發。

“我的車沒鎖,我還得看車嘛。”

騎行回家的路上,時景提起來。

“裴姝她是我媽媽朋友的孩子,昨天下午離家出走,家裏人找她一天了,我沒想到她任性到這種程度,還連累你跟著晚回家。”

余葵忙道,“沒事的,能幫上忙就好。其實我也離家出走過。”

時景的輕嗤從風裏傳來。

“她和你怎麽能一樣。”

余葵在騎車,沒法回頭,無從辨認他的神情,也判斷不出他話裏的“不一樣”,究竟是哪重意思。

她忍不住問,“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算是吧。”

自行車拐過右轉道,便抵達余葵家所在的家屬小區。

時景腳支著地面,目送著她推車過了保安亭,跟她揮手道別,才動身離開。

轉過身,余葵的笑容便像融化的雪糕,徹底垮下來。

其實她中途進過大堂。

酒店保安指揮泊車,順帶讓余葵把自行車往邊上挪一挪,車停好後,她看兩個人像是起了爭執,便拜托保安小哥幫忙看一會兒車,鼓起勇氣踏過自動感應門。

人還沒走到跟前,她便遠遠模糊聽裴姝說出“她穿拼錯英文的鞋”這幾個字。

余葵甚至不確定那是不是在形容自己,本能躲到柱子後,逃也似地又跑出來。

她不知道是不是耳朵聽錯了,畢竟沒頭沒尾,只是聽到了那一句,也或者,其實是她的自卑心在作祟,老腦補別人在議論她。

余葵唯一能確定的,是她鼻子真的很酸,羞窘、難受快把她淹沒了。

時景說得沒錯,她們確實不一樣。

和那個叫裴姝的女孩比起來,她青澀得像顆沒發育的果子。

女孩不屑一顧的賓館,最便宜的標間價格一晚上千,余葵之前補課每天都路過那,卻從不會踏足,因為那是不屬於她的世界,住一晚的價格夠她吃喝兩個月。

腳上的帆布鞋,她知道正確的拼寫,但外婆不知道。

這雙鞋是暑假回老家那趟,為獎勵她考進前三百,外婆拉著她上街趕集買的,平時買五毛錢的小菜都嫌貴的鄉下老人,見孫女穿得好看,砍價十來分鐘,最後數了一百六十塊給攤主。

余葵開門,進玄關。

脫了鞋,泄憤般把它使勁塞進鞋櫃裏,但蠻力非但沒塞進去,反而讓整格的舊鞋嘩啦啦掉出來。

程建國在臥室畫圖紙,聞聲出來,“小葵,餓不餓?桌上還有番茄炒雞蛋,要不我給你下個面條吃?”

余葵背對他,無聲悄悄擦掉眼淚。

定了定聲,“我不餓,不吃了爸爸。”

“你們學校今晚的表演怎麽樣,有意思嗎?”

“嗯,很有意思。”

程建國又道:“這麽開心的日子,老師應該沒布置作業吧,今晚可以早點睡覺了哦。”

余葵的視線已經完全模糊了,但還是強忍著酸漲的眼眶,機械把鞋一雙雙理好,整齊放回去。

“嗯,我把鞋洗了就睡。”

她接了盆水,借著昏暗的陽台光線,一邊打肥皂,一邊流淚,使勁搓了滿盆的泡泡,把整雙鞋刷得幹幹凈凈,直至精疲力盡。

雪白的鞋晾在陽台,夜風吹進來。

她突然發現,她討厭的並非這雙鞋,也並不羨慕大小姐的物質生活,她只是妒忌她足以跟時景般配而已。

真正的、並非大家的玩笑起哄,無須任何一方將就,任誰看了都覺得兩人天造地設的那種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