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四個願望(第2/3頁)

很厚。

那是余葵漫畫日記的下冊。

從初一到高二,她的上冊畫了四年,時景睡前無數次翻閱,熟知每個手工標注的頁碼上所記錄的內容和故事,但他從未想過,日記竟還有後續。

從高二到清華,下冊畫了六年。

時景在上冊中反復認識的余葵,是童稚爛漫,懵懂可愛的,從來不識愁滋味,她會跟校門口書店老板,那個圓墩墩、打蒲扇穿汗衫的老頭,蹲在檐下逗翠鳥,喂烏龜,一起商議未來繼承他攤子的偉業。

而下冊裏,只因十六歲那年機場的驚鴻一瞥,少女更改原本的人生志向,走上截然不同的軌跡。

她會在男主角看不見的地方面紅耳赤,歡欣雀躍。

她不厭其煩地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背影,樂此不疲地路過樓梯口,制造與他擦肩而過的偶遇,背誦一班的課程表,了解他的生活軌跡、愛好作息。

整個高中,她送給過很多同學速途和人像刻章,卻從未送過一幅給時景,不是沒畫,恰恰是畫得太多。

她不吝筆墨地把他描進日記本裏。

圖書館裏垂頭吸煙的剪影,課桌前專注看題的側顏,籃球場上跳投伸展的肢體……從機場到公交站台,從樓梯間到塑膠跑道,還有他離開昆明前最後幾小時,握緊她的,溫暖幹燥的掌心。

從年級九百七十名到第五名,

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走出象牙塔,

余葵一遍遍陷入迷茫和低谷,又一遍遍用拼湊出的雀躍和甜蜜,堅定不移將自己點亮。

北京至長沙的高鐵五個小時,他就這麽目不轉睛看了五個小時。

脊背僵硬,脖頸酸痛。

25歲的時景已經足夠冷靜,在成年人的世界穿行遊刃有余、進退自如,卻仍然無法避免被少女寫在日記裏笑亦帶淚的起伏牽動。

是他喜歡的女孩啊。

無數個瞬間與鐫刻在他腦海中的記憶重疊,故事截然不同的版本在這一刻交織融合,逐漸壯大形成一團深刻具體、熱烈灼人的東西。

它在胸口盤踞,起先橫沖直撞,又都隨著離京的裏程漸遠,無聲發酵沉澱,沉甸甸占有他全部的情感。

漫畫臨近尾聲,余葵找了個半個空頁,將從上冊剪下來的四葉草貼穩,旁側用水彩勾勒了一幅時景夾著煙,低落失神的臉,許下她的第四個願望——

“各路救苦救難的佛祖、菩薩大人:

(這是時景在學校操場上找到的四葉草,所以願望送給他。)

信女收回這些年對他的全部抱怨。

希望時景寬恕、憐憫自己,步履輕盈地重新上路,不焦慮過去、不壓抑自我,未來每天都堅定快樂。”

高鐵提示進站的語音響起。

時景心臟的一角脆弱得險些融化,若非肩上已經扛了軍人肩章,他真想不顧一切坐上回程的火車。

竭力按捺住如野草般蔓延瘋長的念頭,他擠在喧囂的人流裏下車,一刻不停撥通余葵的手機號。

那邊隔了很久才接起來,她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背景真吵,進站了麽?”

時景點頭。

後知後覺她看不見,又低低“嗯”一聲。

“日記也看完了吧。”

“看完了。”

余葵從枕頭上起身,四顧環視空蕩的客廳,吸了吸鼻子,“這樣,就是填滿的了吧?你現在知道了,你在或不在,都從來沒有缺席過我人生的任何重要時刻。”

時景恍然意識到:

這是一句隔著時空的回復。

余葵回應的,是回京第二天,他背著她走過斑馬路口時的茫然自問。

她羞怯含蓄,卻仍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告訴他——

無論分開的六年是長是短,他在她心裏,因而從未缺席。

長沙又落了場春雨,今年雨量似乎格外豐沛,恰到好處的汽車鳴笛,恰如其分的熙來攘往,球鞋避開水窪,再擡頭時,恰好透過薄紗般的霧幕,入眼滿街鮮嫩醉人的綠。

肅殺的冬天結束了。

他握緊手機貼近耳朵,“小葵。”

“嗯?”

他說,“你真好,抵得我見過所有的春天。”

情話入耳,余葵擦幹掛在腮邊的眼淚。

洗手間的鏡子映出她忍耐上翹的唇角,她終於想起來,“那你告訴我,2016年寒假,那個在火鍋店門外親你的女孩是誰?不準說你忘了!我日記裏應該畫的還算清楚吧。”

“死刑犯人都有抗辯的權利,這個問題,你當年就該直接問我的。”

時景氣極又好笑,“那是我室友。期末話劇表演,隊裏沒有女生,他被選中反串唯一的女角,被教導員批評欠缺女人味,晚上剛好出來買衣服和假發,第二天就表演,他說提前穿上適應,改改走路外八的毛病。”

什麽?

余葵的臉丟光了。

她使勁回憶腦海中那個令自己耿耿於懷多年的大波浪卷發背影,敲打自己腦袋,不敢相信,她竟然連男人女人都沒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