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見了天日,人就能活嗎。”

本來三人可以坐一輛車,但泗龍橋現場臨時打來電話,讓劉平平拉一套勘查設備過去,黎縱和余霆就開著車跟在劉平平的後面,在譚山市區的泊油路上卡著限速行駛。

余霆還想坐到後排座去,黎縱實在忍不下去,說了他一句:“你還真把我當成司機了?”

余霆沒有反駁,挪到了副駕。他就像被馬路邊上的什麽景致吸住了眼球,一直看著窗外,也不說話。

黎縱偏頭看了他二十八次之後,沉著嗓子開口:“你現在還覺得何靖雯是無辜的嗎?”

陳彪和何靖雯的關系親密,他二人前腳分手,後腳陳彪就死在了她家的工地上,這是個值得關注的點。

余霆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好似沒有聽進去,卻淡淡地說:“這不好說,何靖雯說過,陳彪本來就是京西善建的員工,即使分手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陳彪被公司派到任何地方工作都不奇怪。”

話雖如此,但也不能過早蓋棺論定。黎縱叼起了根煙,齒縫裏說出來的話帶著鼻音:“我們剛從藍衣那兒揪住陳彪販毒的證據,轉頭他就死了,是不是太巧了?”

余霆明白他的意思,慢吞吞地把窗戶放下一條縫,淡淡的煙絲飄過來,讓他的精神醒轉了不少:“如果不能證明這不是巧合,那它就是巧合。”

“言之有理。”黎縱立刻贊同,“那你有什麽想法?”

余霆沒有看他,順著思路說:“從現在掌握的線索看,陳二以陳彪的身份成為了京西善建的員工,中途跟何靖雯產生了情感糾纏,被識破涉毒之後立即二人分手,陳彪隨後被公司調到了譚山的工程上,在散貨帶毒的時候發生意外,死在混凝土樁裏,建築商想壓下這件事,和死者家屬私下解決,一切順理成章,但其中有一個疑點。”

黎縱單手把著方向盤,朝窗外彈了彈煙灰:“說來聽聽。”

“何靖雯明明知道陳彪涉毒,為什麽不向警方檢舉,還讓他繼續留在公司?”

黎縱順著他的思路捋了捋:“的確,何靖雯明知陳彪有可能會對他展開報復,她寧可在家安那麽多監控,也不願意讓警方做他的保護傘,這中間怕是還有隱情。”

窗外的風聲很大,夜幕逐漸籠蓋下來。

黎縱吐了口煙圈:“還有一個疑點。”

“…”

“陳彪死於意外,如果走法律途徑,建築商會面臨巨額賠償,私下解決不但要面臨賠償,還犯法,一個企業為什麽要選擇犯法?”

余霆看向他。

黎縱又補充了一句:“即使京西善建想要穩住股價,但為此挑戰法律未免因小失大了。”

“上市集團最注重形象和口碑,很多大企業在發生了這樣意外,都會選擇避開法律,這是行業的現狀,是社會默認的途徑。”

余霆的這句話說得不痛不癢,但在黎縱聽來就有點變味了。好像他還很認同這種鉆了法律漏洞的行為。

黎縱的眼皮先是一垂,然後一擡,從下往上撩了余霆一眼:“默認就合理?”

余霆神色不變:“雙方協議私了,死者家屬能得到的賠償是走法律程序的兩倍,甚至更高,對雙方都能實現利益最大化。”

黎縱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他的話。按照理性分析和利益價值出發,這麽說也沒有錯,可是這套理論放在一條鮮活的生命上,就未免顯得過於冷血了。

黎縱語塞半晌,道:“照你這麽說,那工傷條例的意義何在?”

余霆竟然毫不猶豫接下去:“工傷條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懾,讓事故單位意識到員工生命可貴的同時,也讓私了的價格如日倍增。” ??

黎縱疑惑:“這是什麽歪理?”

這工傷條例還成了促進“行業黑市”的助燃劑了?

以前程瑞東是這麽教他的嗎?

余霆垂了垂眼:“逝者已矣,他的死如果能為他的家庭爭取更大的利益,也算為家盡力了。”

黎縱覺得他的腦回路完全跑偏了,不自覺地反駁:“那是自己的親人,怎能簡單用貨幣來衡量?現在就是太多人有這種貪婪近利的想法,才讓多少冤案永遠不能重見天日。這工傷條例的宗旨從來不是服務死者,它是為了捍衛生者所追求的真相和公義。”

黎縱義正詞嚴,引經據典。看著余霆沉默的側臉,黎縱覺得自己的口才真是了不得。正在他準備繼續授業解惑之時,余霆忽然笑了。

“見了天日,人就能活嗎。”

他聽見余霆說。

余霆語氣平和,他就這麽平靜凝望著黎縱,淺色的眼瞳中壓抑著某種厚重的陰翳,顯得靜謐而冷漠,毫無生機。

黎縱只是同他對視一眼,就像被涼水從頭澆到尾。

這一刻,他知道余霆對生死的理解必然更多,偏執也更多,但此時此刻,余霆不會用語言告訴他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