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能你比較顯老。”

余霆一夜難眠,他似乎想了很多,也似乎什麽也沒想。

他不知道黎縱的出現對自己來說究竟算不算一場意外,在黎縱爬上床的那一刻,他有強烈的欲望要推開黎縱,但當黎縱真的走了,那心裏竟有些難以掩喻的空虛,就像一個緊緊裹在被子裏的人,突然被迫暴露在了空氣中,胸口空得難受。

他清晰地記得身旁的余溫是怎麽一點點冷下去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雖身處深淵地獄多年,但內心也並不是從未有過光明,即使已經被無所不在的瘴氣侵蝕殆盡,但它真的曾經短暫地存在過。

可是很遺憾,他終究成不了黎縱那樣的人。

余霆注定要被那些連骨帶筋的過往桎梏一生,黎縱的一腔熱血用錯了地方,到頭來除了悔恨什麽都不會有。

他和黎縱的關系不該變得那麽復雜。

余霆竭力迫使自己去冷靜思考,他專心去聽大山的蟲鳴,感受枕頭上尚未完全散去的陽光的氣息,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安撫什麽不自控的思緒,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淺淺地睡去。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被關在一間金屬打造的房間裏,穿著中山服的男人將冰冷的針頭紮進他的皮肉,不知名的液體從針管流進他的體內,而他感覺不到一絲痛苦,只有四面冰冷鋼板墻映著他慘白扭曲的面容和不斷痙攣抽搐的身體。

眼前的畫面飛速切換,他將自己銬在浴室的鋼管上,任由自己發瘋、尖叫、抽搐,在客廳、廁所、臥室、車廂裏,他一遍遍用頭撞向堅硬的物體,用刀尖劃破自己的皮肉,煙頭,皮鞭,鐵鏈,電擊……那些場景猶如霧裏看花,又有如實質。

余霆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

他望著眼前的木質床板急促地呼吸著,足足半晌才顫動了一下睫毛,艱難地從熟悉嫻靜的環境中找回安全感。

天光已經穿破雲層,清晨的山霧飄進窗垣,清冷的空氣在熊清理打了個轉。

余霆眼前一片灰,他重重地抹了把臉,望向空蕩蕩的鋼絲床,隱隱聽到院外傳來豬叫食的聲音。

黎縱被一線戰警嚴苛的生物鐘早早叫醒了,但比他起得更早的是農民。

黎縱起床的時候陳家二老已經上山采茶去了,廚房的大鍋裏煨著玉米饅頭,桌上放著雞蛋和醬菜。

圓圓吃過早飯,打著紅領巾在豬圈門口,教黎縱喂豬。

“先把宰碎的紅苕藤刨到竹篼裏,撒上玉米糠,像這樣攪拌均勻,”圓圓撅著屁股,肉嘟嘟的小手在竹篼裏一陣攪扒,“這樣就可以倒到豬槽裏了。”

懷孕的母豬一把咂嘴一邊發出“昂昂昂”的聲音,黎縱學著做一遍:“這樣就可以了吧?”

圓圓一點頭,背起扔在木凳上的書包:“我要去上學了,爺爺奶奶要很晚才能回來,需要你幫忙去割豬草。”

黎縱眉頭一皺——割豬草?

“就用這個。”圓圓指了指地上的背簍和鐮刀,“我出門了,再見叔叔。”

黎縱對“叔叔”這個稱呼有些不滿,想叫住小丫頭教育幾句,可那小東西跑得賊溜快,他回過頭就看到余霆站在門前,哽在喉嚨口的話不吐不快:“為什麽他叫你哥哥,叫我就叫叔叔呢?”

余霆沒什麽表情,語氣淡淡道:“可能你比較顯老。”

“老?!”黎縱把手裏的竹篼扔回豬草堆裏,鼓了鼓半身的肌肉,“我可是綝州公安五區十二縣聲名遠播的美男子,市局領袖當年獨具慧眼,六聘五申,將我請作鎮宅之寶,說我顯老?你們什麽時候瞎的?”

余霆的精神狀態不太好,垂了垂眼沒接茬,走了兩步就被黎縱給攔住了:“你今天穿這麽帥要去哪兒?”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淡綠色襯衫,並不覺得哪裏帥:“我約了小蔡一起去走訪西山溝,看看能不能找到點王辛玄的線索。”

西山溝??

黎縱都不知道這件事:“你怎麽不事先跟我說一聲?”

余霆:“你病還沒好,不適合走訪。”

黎縱噢了一聲,不悅:“感情我不適合走訪就適合割豬草?”

“那你慢慢割吧。”

余霆說完徑直繞開了橫在眼前那只沾著玉米糠的手,黎縱一個激靈就要追上去,險些被淩空飛來的暗器擊中面門。

他提手一抓——一串鑰匙?

余霆頭也不回地走了,只扔給他四個字:“記得放牛。”

“…………”黎縱握著鑰匙呆呆地怔在原地。

余霆是不是沒有正眼看他?

是。余霆確確實實沒有正眼看他。

為什麽?難道是為了昨天晚上的事?

不對,剛才看他臉色不太好,應該是昨晚沒休息好,他為什麽沒休息好?

難道是黎縱太沖動把他嚇著了?可如果嚇到了那他應該跑啊,怎麽還和黎縱共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