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算計

天色已經大亮。

有光透過卍字紋路的闌窗照了進來, 傾瀉著影影綽綽的亮,明暗交錯混雜。

喬綰睜開雙眼,仍沒習慣睡硬木床的腰有些酸疼。

昨夜那股頭暈腦脹的難受卻下去不少, 甚至始終縈繞在肺腑的那股燥熱也減淡了許多。

也許是被白日的事情驚到了,也許她終於難以承受這幾日積壓在心頭的巨石,昨晚的發熱像是一場無聲的宣泄, 宣泄出來, 人也輕松了許多。

喬綰動了動唇, 嗅到唇齒之間殘留的血腥味,肺腑一陣翻湧, 忙翻身起來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透的茶。

一連漱了幾口茶,直到口中那股鐵銹味消失才停下,喬綰也順勢坐在了桌邊,昨晚的回憶湧入腦海,滿眼復雜。

昨晚她清楚地聽見慕遲開門離去的聲音, 卻未曾想到他竟回來了,甚至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給她喝了幾口他的血。

喬綰不覺抿緊了唇。

“姑娘,您醒了嗎?”房門外有人揚聲喚道。

喬綰回過神來, 穿好衣裳方才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掌櫃的,他手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素面。

“掌櫃的有事?”

掌櫃的笑道:“姑娘昨夜的素面沒有吃, 我便拿給旁人了, 便想著今晨再給姑娘補上一碗。”

喬綰看了眼素面,清湯寡水提不起胃口, 可也知道, 在這種鄉村小路, 有這樣的吃食已經不錯了。

她扯起一抹笑:“多謝掌櫃的了。”

“姑娘客氣,”掌櫃的邊說著邊將素面端到桌上,隨意道,“昨夜得虧姑娘和隔壁那位公子未曾連夜離開,半夜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凍死個人。”

喬綰頓了下:“這樣啊。”

“是啊,”掌櫃的對她點了點頭,“姑娘慢用。”

說完便要離去。

“掌櫃的留步,”喬綰驀地想起什麽,從錢袋中掏出一小塊碎銀子,“麻煩掌櫃的給我和兄長再尋兩套尋常的粗麻布衣,余下的便算作感謝掌櫃的了。”

掌櫃的看見銀子眼睛亮了亮,立即應聲:“我這便給姑娘去尋。”

喬綰看著掌櫃的離開,唇角的笑也漸漸淡了些許,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果真見到一片霧蒙蒙的霜霧,地上的積雪泥濘不堪。

喬綰嘲諷一笑。

慕遲怕是早便看出天色不好,昨夜才會留下。

自作多情的蠢事以往做得夠多了,往後萬萬不能再做了。

喬綰的神情逐漸恢復平靜,關了窗子回到桌前,吃著那碗寡淡無味的素面。

隔壁房中。

慕遲一貫噙笑的神色,此刻卻面無表情的,目光沉沉地抓著白布,慢條斯理地纏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傷口旁還能看見昨晚喬綰吮吸過的暗紅齒痕。

她唇舌碰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絲絲酥麻。

慕遲被喂過不少毒,可是因他不能死,所以,他也服了不少解藥。

他的血雖是冷的,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可想到昨夜,慕遲心中便有止不住的怒火。

他自己都不知明明已經走到樓梯口處,為何生生停下了步子,而後折返回來。

卻沒有悔意。

卻又因著沒有悔意,心中越發憤怒了。

聽著隔壁房隱隱傳來的掌櫃的和喬綰的對話,慕遲愈發煩躁,將手中包紮的白布用力扯下來扔到一旁,渾然不在意傷口又在滲著血珠。

左右這具軀體也不知疼痛。

不知多久,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

慕遲神色微緊,下瞬轉眸看向別處,淡淡道:“進。”

余光卻只瞥見一抹陌生的暗青色身影,只當是掌櫃,等了會兒沒等到對方出聲,慕遲不耐地擡眼:“何事……”

話卻在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時頓住了。

喬綰穿著粗糙的鴉青色麻布衣裳,越發襯的臉色蒼白,眼珠漆黑透凈,滿頭青絲隨意地束在身後,拿著靛青粗麻布衣的手上還帶著細小的傷痕。

慕遲的眉頭不覺緊皺,眼神暗沉。

喬綰的肌膚是被金銀珠寶與炊金饌玉養出來的細皮嫩肉,即便穿上這樣簡陋的衣裳,也蓋不住那股嬌慣的貴氣。

更為重要的是……

慕遲抿著唇,她不該是這樣的。

當年在松竹館那樣的銷金窩裏,滿堂貴遊世胄之中,她仍盡是淩駕於人的張揚恣意,大手一揮便是兩萬兩白銀。

而今卻穿著破舊的粗麻爛衣站在他的跟前。

“之前穿的太惹眼,離楚州還有不遠的距離,換上布衣方便些。”喬綰見慕遲只盯著不語,當他是嫌棄旁人穿過的舊衣,解釋一嘴後將衣裳放下,“我們一會兒繼續趕路。”

慕遲盯著她離開的背影,良久方才垂下眼簾,喉結動了下,眸光晦深。

他們是在當日的午時繼續出發的。

喬綰的情緒也逐漸平復下來,某些方面,她認同了慕遲的話。

她救不了所有的人,她想得再多,也不過是在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