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墜崖

初六這日, 陵京晴了幾日的天陡然陰沉,灰雲漫天。

蕭瑟冷靜的皇宮卻熱鬧起來,宮道上厚重的紅毯蜿蜒至大殿, 石燈幢與宮檐下系著紅綢。

殿內龍鳳環柱,彩綢繞梁,配之以梁上的金龍喜鳳, 處處繁華若夢。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與結親使團入席, 皇帝喬恒與昭陽公主生母雲貴妃坐於龍椅鳳輦上, 接受群臣叩拜。

而龍椅的後側方,幾頁江山社稷屏風後, 放著一尊座椅。

若隱若現的屏風後,慕遲平靜地坐在座椅上,蒼白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椅側,另一手把玩著酒杯,目光淡淡地從大齊的使團身上一掃而過。

不知多久, 尖銳的嗓音在大殿上響起:

“宣昭陽公主覲見!”

眾人紛紛朝殿門處看去。

慕遲眸光微動,循著眾臣的視線看過去。

今日的喬青霓穿著一件雲錦描金嫁裳, 如火如霞,嫁衣外以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凰, 未曾蓋喜帕, 只戴著華麗的鳳冠,前額的珠翟只微微晃動著。

雍容華貴。

可……

慕遲的神色卻不覺有些恍惚起來。

朦朧之中, 喬青霓的臉變成了喬綰的模樣。

她素來放肆, 最愛這樣的紅裳金飾了,似乎也只她能穿出味道來。

可若是她來穿, 那嫁裳定不會如現在這般規整, 她走起路來風風火火的, 裙擺搖曳著,真就如同正在燃燒著的一團火焰。

那前額的珠翟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老實,定會蹦跳地雀躍不止,像她這個人。

也定不會乖巧地任由那沉重的鳳冠壓著她的頭。

她怕是會在無人注意之處,煩躁地撥一撥翟珠,松一松鳳冠,然後緊鎖著眉頭問身邊的嬤嬤“這繁瑣的禮儀何時結束”。

若是得知還有許久許久,她嫌棄地撇嘴說上一句“這親本公主不成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樣嬌慣又蠻不講理的性子,若是成親怕是須得人哄著騙著才行。

想到那個畫面,慕遲的呼吸不覺一緊,輕敲著椅側的手不覺頓住,胸口處像是無端升起一股溫熱的感覺,在冰冷的軀體內歡快地奔湧著,他的唇也不覺勾了勾。

若是喬綰,只怕一大早起來上妝都要好一通折騰……

*

昭陽公主偏殿。

倚翠小心翼翼地扶著鳳冠,以金釵插入喬綰高聳的發髻中,前額珠圓玉潤的珍珠串成的珠翟晃動著:“公主,好了。”

喬綰看向銅鏡中的自己,紅妝濃抹,朱唇鮮紅,她不覺一笑:“倚翠,你這妝上的越發精進了。”

倚翠不見被誇獎的喜悅,只滿眼擔憂地看著她:“公主,您真的要替昭陽公主嫁人?”

在她心中,穿了嫁裳,便是沒有嫁人,也差不多了。

可公主尊貴無雙,怎能……怎能給人做代替?

喬綰站起身,前額的珠翟雀躍地跳動著,她挑眉一笑:“不是說了,我們不是嫁人。”

“而是我們要自由了。”

她的衣裳首飾早已收拾利落,還有小一萬兩的銀票,加上喬青霓的兩萬兩,無論去哪兒都可以榮華富貴過一生了。

喬綰甚至已經想好,等找到一個每年都可以看見雪的地方,便買處宅子,請幾個丫鬟護院,做個小生意,她便每日巡視下鋪子,查查賬本。

若是足夠幸運,碰見一個讓她心動的人,便成個家,若是碰不到,便就這樣恣意終老。

倚翠看著喬綰,動了動唇剛要說些什麽,門外傳來一聲極輕的叩門聲。

喬綰拍了拍倚翠的肩:“好了,時辰快到了,你也去收拾一番。”

說著,她走到殿門外,小心地打開門,探頭看去。

程清川正站在門外,看見門開便拱手道:“參見長樂公主……”

聲音卻在看見眼前人時低了些。

往日坊間總說昭陽公主國色天香,可今日二人分明同著嫁裳,卻不知為何,他只覺長樂公主身上這樣張揚的生機,仿佛周身盈了一圈光霧,足以令一切黯然失色。

“書呆子,怎麽,看呆了?”喬綰揮了揮手,調侃道,“好看嗎?”

程清川猛地回神,耳根紅了紅,低咳一聲道:“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便會有人攙著長樂公主上大齊使團的迎親馬車,到時便……”

他的聲音低了些:“再無長樂公主。”

喬綰聞言微怔。

程清川道:“長樂公主若是後悔……”

“不會,”喬綰打斷了他,笑出聲來:“一炷香,我知了,多謝程公子。”

程清川聽著她第一次喚自己“程公子”,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些難以言說的低落,只俯身道:“在下先行告退。”

喬綰頷首,便要關上殿門。

“長樂公主。”本已走到長廊的程清川驀地喚了她一聲。

喬綰不解地擡眼看去,珠翟輕輕碰撞著,恰逢一陣風吹來,吹著她身後的嫁衣徐徐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