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燕都

喬綰說完這句話, 帳內便再次安靜下來。

直到一旁炭盆中的炭被燒得發出“啪”的一聲細響,火星微濺,慕遲方才恢復如常。

他垂眸再沒有說話, 只靜靜地將木梳放在一旁,手指刁鉆地轉了下,便綰了個精致的發髻, 他拉出妝奩啞聲問道:“戴哪個?”

喬綰掃了一眼妝奩內擺放整齊的珠釵, 件件都是華貴之物, 沒有開口。

慕遲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她的回話, 便取了一枚鴛鴦點翠釵。

“不要這個。”喬綰皺著眉道。

慕遲的動作微頓,將珠釵放了回去,重新拿起一枚金絲鳳鳥狀的金簪。

這一次喬綰沒有反駁。

慕遲將金簪插入她的發間,定定看了一會兒,靜默地走到書案後坐下, 神色有些怔忡。

他很少會後悔什麽,從小到大, 他做的每一件事,殺的每一個人, 報的每一樁仇, 從未後悔過。

無一例外。

這些年來,他熱衷於那些狂熱的爭鬥與戰爭、利用與血腥, 他走的每一步, 即便滿是血肉骸骨,也未從不更改退縮。

可此刻, 慕遲第一次產生了名為後悔的情緒。

他曾經, 將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喬綰, 親手推給了旁人,一手撮合了她的姻緣。

而他甚至不敢想象,那時得知真相的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心口一陣瑟縮,慕遲忍不住蜷了蜷身子,呼吸也沉重了許多。

喬綰透過銅鏡看了眼慕遲,詫異於他居然沒有發火。

“公子,醫官來了。”帳外傳來司禮的聲音。

慕遲於恍惚中回過神來,看了眼喬綰後應了一聲。

司禮很快帶著一名醫官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背著藥匣的年輕男子。

“下官參見殿下。”醫官本是太醫校尉,前幾日剛被派去固陽,未曾想這才兩三天,太子便又快馬加鞭地將他連夜傳喚了回來。

慕遲應了一聲。

醫官上前:“殿下可是要給……臉上的傷口上藥?”醫官到底沒好意思點破那點曖昧的痕跡。

慕遲看了喬綰一眼,察覺到她瞥來的沒好氣的目光時,心中微微松了下:“不用,”他道,“給長樂公主探脈。”

“是。”

醫官小心地走到喬綰跟前,拿出一塊上好的絲綢絹帕:“公主,請。”

喬綰知道自己這幾日的毒發很是蹊蹺,並未推辭,也未曾接絹帕,只將袖口挽起,露出纖細皓白的手腕:“你直接號脈便是。”

醫官誠惶誠恐地看了眼慕遲,見他雖皺著眉卻未曾出口阻攔,這才點頭應是。

帳內很是沉寂。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醫官方才皺著眉松了手。

喬綰不解:“怎麽?”

醫官沉吟片刻:“長樂公主近些時日可曾去過濕熱之處?”

喬綰一愣,如今九原城正值隆冬,哪裏有什麽濕熱之處?

“溫池。”一旁的慕遲平靜道。

醫官恭敬的頷首,又問:“長樂公主這幾日夜間可睡得安穩?肺腑可有不適?”

喬綰頓了頓,含糊道:“有時會肺腑悶熱……”

慕遲:“醜時到寅時會難受,口幹,身子異常發熱。”

喬綰猛地瞪向慕遲。

後者微頓,繼而垂下視線。

醫官也看出蹊蹺,轉而對慕遲躬了躬身子,皺眉道:“長樂公主體內有積毒良久,致使身體虛弱,才會熱痛難忍,想必也是去溫池催化了毒發,幸而服了解毒的藥物,這才得以緩解,只可惜,終藥不對症。”

喬綰怔了怔:“那我可會死?”

慕遲皺眉。

醫官卻沉默下來,許久方才開口:“長樂公主的脾胃有漸衰之勢,若不能解去積毒,怕是毒發會越發頻繁,直至……”直至什麽,醫官沒說,只又道,“下官醫術疏淺,只知病因,卻不知解毒之法,若能請來在下的老師,或有轉機。”

醫官開了方子後隨司禮一同出去了,幄帳內再次留下喬綰與慕遲二人。

喬綰再未開口,只無意識地撫了撫肺腑處,腦子一片紛雜。

脾胃漸衰嗎?

也就是說,她如今就像曾經在城外看見的那棵老樹一樣,外表如何枝繁葉茂,可內裏卻已經逐漸腐朽衰老了。

“固陽一戰後,你隨我回燕都。”不知多久,自醫官離開始終未曾說話的慕遲驀地開口。

喬綰後知後覺地看向他:“什……”話說一半便已反應過來,“不要。”

“方才那位醫官的老師,是大齊太醫署的太醫令。”也是他被囚於地牢時,受傷後給他醫治、保他求死不得的人。

“那又如何?”喬綰看向他。

慕遲停頓片刻:“喬綰,此事不可胡鬧……”

“誰同你胡鬧了?”喬綰冷笑一聲,這幾日被困的怨氣及聽聞自己病體的煩躁頃刻迸發,口不擇言起來,“我是死是活與你有何幹系?你倒好,放著好好的喬青霓不娶,困著我做什麽?我便是明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