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戲樓胡同那灰白色的門被鎖死,高大的古木柏樹之間,飛不出一只麻雀。

外面的世界再怎麽變化,浮京閣夜裏的光依舊安靜綽約,金磚倒映著窗台上的霜月,那影又隨著細微難以察覺的塵埃,蕭條地落在院落裏的姑娘身上。

江昱成遠遠地看著坐在院子裏的人,嘆了口氣,拿了一條毯子,蓋在了她身上。

蘭燭也不轉頭看他,只是直直地望著從這兒看出去的漆黑的夜空裏掠過的幾只飛鳥。她來了這兒之後,甚少講話,大多的時候,總是放空,看著飛鳥,做著無意義的事。

“阿燭,天涼了,回去吧。”江昱成勸到。

她依舊一動不動地對著天空,雙手撐在地板上,仰著脖子,眼底倒映著浮京閣裏的燈火。"下雪了,江昱成。" 她突然說到。

江昱成長身玉立,站在她身邊,聽到這話,伸出一只手。

他的手心,慢悠悠地飄揚進來一片弱小的、瘦骨嶙峋的雪花。

他擡頭看向從密密匝的古樹叢中投出來的唯一的那片天,看著那些雪花從樹木中間紛揚而下,穿過他,落在蘭燭身上。

他低頭,看到她的發梢上,已經逐漸泛白。

江昱成蹲下身子,站在她面前,試圖用手掃過她發梢上的雪花,“仲冬將至,今年的雪下的早,再過些天,浮京閣裏到處就是白雪皚皚了,阿燭,你記得你種的那些紅梅嗎,三年了,他們今年一定會開的。”

"下雪了,南妄城的那些人怎麽辦?"她對著江昱成的眸子,真誠發問到。

江昱成的手微微一愣,凝固在半空中大約兩秒,還是不厭其煩地抹著落在她額間的雪花,“南妄城的那些人都已經回家了,你別擔心。”

“李然無父無母,他在福利院長大的,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還有齊料、小墨……他們從小就來槐京了,沒有家,該怎麽辦?”她眼尾抹上淡淡的哀思,眼底的流光比雪花還要晶瑩些。

”他們的墓碑會留在南妄城, 阿燭, 你去過南妄城, 你知道那是一個鳥語花香, 四季如春的地方,對嗎”

蘭燭原先飄蕩的眼神落在江昱成身上,她抿了抿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人人都知,南妄城的劇院富麗堂皇,那兒的民眾熱情好客,場子出一場賣一場,槐京其余的二十四個劇團,爭先恐後地想去南妄唱一場排了,卻許久都排不上隊伍,可是你做到了,不是嗎?”

“短短半年,你就帶著他們,去了大家向往的大劇院——”

“可是我沒有把他們帶回來……”蘭燭終於是沒有忍住,哽咽地說到,“都是我的錯,本來演出還要提早幾日,我為了讓座位票售賣的更多一些,延後了時間,如果不是我改了時間,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都是我的錯……”

她低下頭,雙肩忍不住地顫抖,長發擋住她如今虛弱不堪的眉眼。

江昱成心下一痛,他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下頭,試圖對上她濕漉漉的眼睛∶“阿燭,聽我說,那不是你的錯。”

"你的一切安排都是為了他們,為了你們共同打拼下的劇團的事業,你沒有錯,那只是意外。"

“是一場意外,阿燭,人生當中有許多事情,是人沒法控制的,比如這場意外,比如這樣的離別,比如這樣的無力感,意外之所以為意外,是因為它自帶毀滅性,且無法挽救,但這樣的意外,不是你造成的。你還記得,你宣布成立蘭家劇團的時候,在二十四家劇團長前是怎麽說的嗎?”

蘭燭麻木地擡眼。

“你說, 槐京城有你一口飯吃, 就一定也有他們的一口飯吃。”

“你記得你剛來槐京的時候嗎,那個時候的你天不怕地不怕,你吃了許多的苦,也忍受過許多的不公,但你從未放棄過和命運、和意外做過抗爭,那個時候,你才十九歲。”

“我從未想到過,一個十九歲的姑娘,可以用台上一曲,引起整個槐京戲曲界泣不成聲。”

他一邊說,一邊慌亂地用手背揩過她眼尾的淚,“你瞧,說起來,你是不是傳奇?”

蘭燭怔憶地看著他。

他的聲音出奇的溫柔。“他們雖然都留在了南妄城,但他們絕對不會怪你的。”

他把人往自己的懷裏帶,遏制住胸腔裏的起伏,任由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聞著她發梢裏的暗香。

“他們會慶幸,慶幸你依舊好好的。”

“慶幸還有人代表他們,在槐京城裏,好好地活下去,依舊精神抖擻地繼續在台上演下去。”

或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冬天會過去的,白雪會把南妄城的一切都覆蓋,那些死去的人不會被遺忘,他們的墓碑上,會刻著活著的人的無限哀思。

災難擊潰了城市,但不應該擊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