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聽見商驁這麽篤定的回答, 沈搖光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疑惑。但他也知道,商驁從不會撒謊,也全然沒必要在這樣的小事上撒謊。

他狐疑地看了那山一會兒, 才緩緩收回目光。

想必是他將此處錯認成哪裏了吧。他心想。

可商驁卻在這時出聲, 低聲說:“這裏就是飲冰山。”

“飲冰山?”

聽到這個名字,沈搖光便知道了。

他早聽說過飲冰山的美名。據說那處白雪晶瑩剔透,可被日光照進,晶瑩如冰,卻實則是雪, 因此得名飲冰山。那座山雖說不算高聳雄偉, 卻遍布奇珍異獸, 更有飲冰山七處奇景, 還盛產冰山雪蓮。

沈搖光早便想去那裏遊歷, 但宗門中事務繁雜, 又總有些瑣事需他坐鎮, 因此一直沒有得到機會。

池堇年倒是知道這個,總想喊他一同前往。但尋了他兩三次,總是不得空, 再之後,便就到了如今。

他嘆了一句:“原來那就是飲冰山。早聞其名, 倒是從沒親見過。”

商驁在旁側輕聲道:“我知道。”

沈搖光不知他為何要接這麽一句,點了點頭,也沒多問,只隔著車窗,靜靜地看向窗外那片雪山。

商驁也微微側過頭去。

那晶瑩剔透的雪覆滿了山嶺, 映在他的眼中, 一如若幹年前, 沈搖光遠遠看著那座山,映在他眼中的一片超然無塵的潔白。

那片無暇的白色,在此後的許多年中,幾乎成了商驁的信仰。

這信仰驅使著他,即便那時不過是個修為平庸的普通修士,也在沈搖光脫身不得時,主動請纓前往那裏除妖。

那妖祟兇悍狠辣,幾乎斷送了商驁的半條命,可在他渾身染血,幾乎倒下時,卻又看到了面前那成片連綿的、晶瑩幹凈的潔白。

那信仰使得他從泥血中爬起來,顧不得渾身臟汙的血,卻要用衣擺擦幹凈雙手,捧起一捧幹凈的雪來,護進懷中,用自己最後一點真氣存住它,讓它在千裏迢迢、出現在沈搖光面前時,仍舊是晶瑩的、冰涼的、一如當時映照在他眼中的模樣。

商驁直到現在都記得沈搖光看到那捧雪時的眼神。

那眼神,也讓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一路拿半條命護送著一捧雪的意義,就是如此。

他想看雪,他去不了,自己便帶回來,給他看。也正因如此,當眾鬼修要在鄞都的廢墟上重建鄞都時,他卻將鄞都城遷到了地處高寒、終年白雪不化的九天山。

那一日,他記了許多年,卻從未想到……把一切都忘記了的沈搖光,竟然也還記得。

他甚至僅僅因著那捧雪,便記住了這座山的模樣。

許久,商驁的眼睛似是被那片雪山刺痛了,有點酸澀,又有點燙。

他轉回了目光,此時,沈搖光已經在搖晃的馬車上睡著了。

他沒有讀心術,不知道沈搖光此時已入了夢鄉。在他的夢中,是像廣寒糕一樣溫熱的白雪,像是被誰的胸膛焐熱的一樣。

——

沈搖光與商驁抵達白雲觀時,已是十余天之後了。

白雲觀地處滄溟州,滄溟州靠海,常年溫暖潮濕。即便已然到了秋日,沈搖光卻也不用再穿狐裘,只換了一件稍厚實些的大氅。

這日,白雲觀前出現了眾人側目的一幕。

滄溟州最為人傑地靈的仙山太玄山前,一輛馬車粼粼地上了山。那山前的路上向來是不許行車的,可這馬車卻如入無人之境。

分明是一輛再尋常不過的、凡人使的車騎,卻浩浩蕩蕩由上百人護送著。若是近看,便可見那護送車馬的分明不是人,而是形容可怖,死氣沉沉的鬼修。

而在山路的盡頭,高聳入雲的石階前,已有白雲觀的弟子列陣迎接了。

沈搖光下車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白雲觀古拙高聳的山門前,排列站著數百個白雲觀的弟子。而在階梯的正中,竟以白雲觀觀主澄玄子為首,立著好幾個大宗門的掌門。

縹緲山莊的池修年,玉女宮的淩嬅,大願寺的五蘊大師……還有他的師妹,上清宗的淺霜。

他記憶中的淺霜,還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她是他父親門下年紀最小的弟子,原是宗中大能的親眷,家世顯赫,天資過人,性格也比旁人要單純活潑些。

她生得漂亮,本是一張珠圓玉潤的臉,顯得那雙圓眼靈動又可愛,而今卻顯得消瘦了不少。更讓沈搖光未曾想到的,是她而今墨發高高束進道冠之中,身上逶迤的白袍,竟是宗主的制式。

二人四目相接,沈搖光看見淺霜的眼微微紅了起來。

可許是礙於商驁在側,淺霜並未輕舉妄動,仍舊端站在原處。而作為東道之主的澄玄子,此時已然大步迎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朝著商驁和沈搖光依次行禮。

“九君與仙尊遠道而來,車馬勞頓,老夫有失遠迎呐!”澄玄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