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知情人中, 誰都沒想到“隱門”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都知道,這個所謂的神秘組織,不過是他們杜撰出的一個借口。有了這個借口的掩護, 他們心中的貪欲、嫉妒, 都可以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他們可以輕易地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若沒有仇怨,只是單看對方不順眼,也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只要將對方的死狀偽裝成“隱門”特有的樣子,那麽這些肮臟的心思,這些殘忍的事, 就都跟他們沒關系。

而他們呢?他們仍舊是光風霽月的修真界大能, 仍舊是衣袂飄飄、受人景仰的仙道高人。

但是, 他們從沒想到, 世間竟真會有一個這樣的人, 修為蓋世,吞天噬地。

明燈大師和池堇年的目光短暫地交織了一瞬,都沒有出聲。

而旁側被拉來見證此事的淩嬅, 卻率先開了口。

“搖光, 你要想清楚, 此事是單憑你一人就能解決得了的嗎?”她說道。“既這隱門真身已然出現, 又害死了縹緲山莊莊主,那僅憑天地公理, 我們也合該……”

她話沒說完, 商驁已經擡頭看過來。

下一秒, 尖銳染血的長爪便抵在了淩嬅的喉嚨上。

淩嬅身側, 一鬼魅般的宮裝女子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她纖長的手指化作利爪, 鬼氣森森, 直逼在淩嬅的頸上。

這是一種凡人才會用的、太過原始的殺人方式,可在場的人誰都不知道,被這樣的厲鬼割斷喉嚨是怎樣的下場。

淩嬅消了聲。

便聽得立在地面上的商驁嗓音沙啞,疲憊而又氣息微弱地低聲命令道。

“按他說的做。”

這聲音弱得幾乎消散在風裏,但是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敢不服從他的命令。

——

整座山頭上的活人,一時間只剩下了沈搖光和商驁。

商驁立在沈搖光面前,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他是不敢的,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現在的他,既沒有資格主動喚沈搖光師尊,也沒有資格向他跪下,求得他的懲罰或者原諒。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一直到沈搖光了口。

“我從上古密書當中看到過,若想活死人、肉白骨,使得屍體行動言語如同常人,唯有一味還靈草。”他說。

他聲線聽起來平靜極了,像是在娓娓道來地闡述一件簡單的事實。

但是商驁卻看到,沈搖光嘴唇泛白,眼眶卻是紅的。

他讓師尊傷心了……他用師尊送給他保命的東西,做下了這樣不為天理所容的事情。

即便商驁生來便不知天理為何物,即便他知道,用還靈草復活群鬼純粹是因著那日的巧合。

但是他絕不給自己開脫,他恨不得親手替師尊殺了他自己。

“師尊……”商驁啞著聲音喚道。

沈搖光卻聲線平緩地接著說道:“天下只有一株還靈草,是我給你的。”

即便他很努力地在克制,卻還是讓商驁和他自己聽見了哽咽的聲音。

“是我助紂為虐。”沈搖光緩緩說道。

商驁拼命地搖頭。

“是我,師尊,是我對你不住……”

“那麽,你的修為呢?”沈搖光靜靜地看著他,接著問道。“你從沒提起過,就在今日,我還以為你不過只是築基期而已,擔心你獨自外出,被隱門所傷。”

他問的,都是他想知道的實實在在的事實,這些話沒什麽問不出口的。

可他卻不懂為什麽,他每多問出一句話,眼前便越模糊,像是淚水不爭氣地往上湧,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一般。

他形容不來他心下現在是怎樣的感覺。

痛嗎?確實寸寸碎裂般痛得他齒關顫抖。是委屈嗎?他也確實不知道,商驁究竟有多少事在騙他、瞞著他。

他在他身側扮演著乖巧溫馴的徒弟,像是將那一顆簡單又直白的心全都捧出來交給了他一般。但同時,他又背著他做這樣禍世的魔鬼,他雙手沾滿鮮血,卻還在他面前裝出不諳世事的模樣。

一時間,沈搖光竟把什麽天地公理全忘了。他只想質問商驁,既然愛他,為何從頭至尾都在欺騙他,做出這樣的假象蒙蔽他。

模糊的視線中,商驁似乎也在掉眼淚,一顆一顆的,像是斷了線的珠串。

可是,沈搖光現在卻連他淚水的真假都分辨不出了。

“你既有這樣的本事,想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沈搖光慢慢地說。

他這話明明是說給商驁聽的,可卻一字一字刺向的都是他自己。就好像那一次一次的動容和悸動,那顆會隨著另外一個人跳動的心臟,都是笑話一般。

他該將那顆心剜出來的,作為它在欺騙之中一次一次心動的懲罰。

他看見商驁不住地在搖頭。

他不言語,一直到商驁在他面前脫力地跪了下來。

他似乎擡手掩住了他的臉,他似乎想要朝著他膝行過來靠近他,最後卻生生忍住,只伸出手來淩空攥了一把,像是想祈求地拉住沈搖光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