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怪物很難會死掉。

這件事, 早在十年之前商驁就明白。他拼盡了全部的力量躲進了九天山中,等來的卻是一副比從前更為強大的軀體、更為恐怖的力量,和那些陰魂不散的鬼修。

鐘杳告訴他, 血契既成, 只要商驁不死,單靠毀棄什麽信物是沒有用的。玉璽被毀, 那血契便會流轉到商驁的劍上, 若劍也被毀, 任何一件鄞都的舊物都會成為血契的載體。

即便商驁將整座鄞都焚成灰燼,只要還有一株從鄞都飄出去的種子落地長成了草,他們都不會消失。

除非商驁殺死他自己。

商驁不是沒想過死。只要看到沉默著立在他面前的萬千鬼修,和他自己身體裏流淌著的肮臟的血液與真元,他就會想到那日沈搖光看他時的眼神。

他便只想要死, 用他的死換沈搖光門下的一片幹凈。

可是……

就在他經脈之中那超乎他承受能力的真氣逐漸平復, 他的頭腦也清醒了回去。

他不能死。即便池莫年沒了, 還有一個不懷好意的池堇年留在沈搖光的身邊。

沈搖光尚且不知道池堇年的居心,他們也仍舊不知, 為何那老和尚和老道姑能這般巧合地出現在伏南山, 一派早知道要發生什麽、故而前來興師問罪的模樣。

若他死了,那些人再欺負他師尊怎麽辦呢?

他知道他師尊不願再見他, 他便偷偷地去, 想要暗中保護他師尊。可就在他剛趕到上清宗外時,就看見了上清宗與往日不同的、鐵桶一般堅不可摧的結界。

周遭有人議論, 說是上清宗中出了叛徒,企圖以一己之身毀滅宗門。而上清宗宗主和各大宗門掌門已然聯手, 要將那個身負賢名卻貪婪瘋狂的仙尊繩之以法。

世上的仙尊只有一個。

那一天, 商驁幾乎瘋了。在鬼修的包圍下, 他以一己之力沖破了上清宗的結界,見到的卻是元嬰盡毀、金珠被旁人的臟手握在手裏搶奪的沈搖光。

他只是……些許時日不在沈搖光身邊而已。

商驁幾乎要被自責吞噬盡了所有的理智,他恨不得將在場所有冷眼旁觀的人殺盡,卻又擔心沈搖光寶貴的時間被這些人的爛命耽誤。

鬼修們扣押住了每一個害了沈搖光的人,而他,則在奪走金珠之後,將沈搖光帶走了。

他擄來了遍天下所有的名醫,他們說沈搖光的金珠和他本人只能存世一個。他便不得不煉化了那顆金珠,保住了沈搖光的性命,卻每日每夜只能面對著沈搖光沉睡著的、不知何時才能醒來的模樣。

商驁從不會跟任何人傾訴,他只靜靜地看著沈搖光。

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怕,又有多自責。

若當時他早一日從混沌之中清醒過來呢?若在沈搖光說與他不復相見的時候,他哭著去求沈搖光留下他呢?若他沒有與鄞都發生任何關系,甚至從沒有發現過自己根骨的秘密,只當個朝生暮死的凡人呢?

若那日,他就沒有登上上清宗高入雲端的玉階,死在新朝暗衛的劍下呢。

若是沒有他,沈搖光便幹幹凈凈,不會被那些惡心的東西編造出把柄,企圖去害他。那麽到現在,他便仍舊是光風霽月的璇璣仙尊,世人敬他愛他,任由那些渣滓嫉妒得發狂。

商驁像是被逼入了窮巷之中,唯一活下來的執念,便就是沈搖光。

即便沈搖光不再想見他、不再需要他,他也要自作主張地保護沈搖光。

一直到今天,他的執念實現了。

單靠貧瘠的語言無法形容元嬰被生生從體內扯出的感覺是怎樣的劇痛,也無法形容,商驁在將自己的元嬰從體內取出時,心臟是怎樣隨之顫抖的。

當年的沈搖光,也是承受了與他一模一樣的痛苦吧?當時的他未能及時趕到,每一個寂靜沉默的深夜裏,都在想當時的沈搖光該有多痛。

現在,這痛終於回報在他身

上了,真好。

他拼著命將那元嬰在手中煉化,最後珍重地、小心地將那煉化出的真元送進了沈搖光的身體之中。

他像是個虔誠地將自己活埋在神像腳下的信徒,妄圖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的性命讓渡給殘破的石像。

他也成功了。

看著那真氣緩緩匯聚在沈搖光的丹田之中,商驁的眼睛裏也隨之落下了淚來。

真好。

他肮臟的血脈總歸不是全無作用,至少能夠拿來救回沈搖光的性命。當年那些背信棄義之徒,他各個手刃,如今已經一個都不剩了。這十年來他觀察著所有宗門任何細微的動向,也已經能夠確定,沈搖光身邊的所有人,也都是能夠信任,不會害他的。

如今會讓沈搖光苦惱的,只剩下他商驁了。

違背諾言,再次涎著臉皮賴在沈搖光身側的是他,不擇手段消耗神器真元,使得結界垮塌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