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謝原沐浴更衣出來,攜了卷書在臥房邊看邊等歲安。

以往他看書,總能認真投入。

今日翻了幾頁,竟怎麽都看不進去,反倒清晰的算出,歲安已經去了快一個時辰,外面天都黑了。

對於歲安主動親近父親這件事,謝原說不上反對,也說不上贊成。

有些關系根深蒂固,不會因為哪一方忽然改變態度就跟著變化。

放在四五年前,他或許還會不懂事的頂撞幾句,抱怨或煩躁。

但經歷數年磨礪,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心性,甚至看懂了父母對他存著的那份隱晦的愧疚。

他表態過,也以行動證明過。

他希望長輩安康,姊妹和樂,他便無後顧之憂,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是那樣。

久而久之,謝原再不為這種事表態,只管做該做的事,說還說的話,身上的責任,家中的瑣碎,都耐著性子慢慢應對。

沒來由有些煩躁,大抵是門窗都關著,使得臥房太悶了。

謝原都沒叫來祿,自己麻利的套了外袍,出門往前院走,去了閣樓的書房。

站在閣樓的廊前,他看著通往院外的路,未見歸人。

耳邊忽然響起蚊蟲嗡鳴,謝原眉頭緊擰,轉身進書房,淡淡的熏香早已驅散房中蚊蟲,可以安心看書。

才怪。

斜倚座靠,等待的每一刻都被無聲的拉長。

謝原看了看自己一身整齊的穿戴,忽然甩了書冊大步下樓,一路出了院子。

……

天色已經暗下來,孫氏卻叫人又添了幾盞燈,將書房撐得亮亮堂堂。

謝原來時,就見母親孫氏和魯嬤嬤站在書房門口嘀咕著說什麽,書房中露出的燈火映在母親臉上,可見她是掛著笑的。

其實並不意外,但謝原心頭還是一暖,腳下放輕,邁步走了過去。

剛走一步,裏面忽然傳來謝世知的聲音:“這不可能!”

聲音很沉,似在呵斥,謝原心頭一跳,腦子裏浮現出父親呵斥歲安的場景來。

父親為人沉悶嚴肅,性格並不算好。

若歲安以為是對著自己父母那般,露出幾分可愛討喜便可承歡膝下,那就太單純了。

但她親近父親,究其根本是為了他,若被父親責備,他並不好受。

這麽一想,謝原步子就走得快,眼看著要直接沖進書房,當場被孫氏無聲的攔下來。

“為何不可能?”內裏同時響起歲安的聲音,並不像謝原以為的那般,受了驚嚇亦或委屈。

反倒是父親的語氣頗有起伏。

“衛良比崇尹晚生五十年,他出生時崇尹都不在了,這個注解形式是衛良首創,極顯個人之長,崇尹怎麽可能在衛良出生前就用上衛良注解時常用的特別符號?這崇尹注本定是假的!”

最後幾個字,謝世知說的激動,伴著手指叩向桌面的咚咚聲響。

既有愛好收藏古籍的人,便有販賣古籍的人,這也是一種古玩藏品。

一旦有利,便有造假,好此類者,對待真品自然如珠如寶,對假的只會嗤之以鼻,且瞧不上那種連真假都分不出,還自稱博學之人。

謝原看向母親,孫氏無奈一笑。

如你所見。

書房內,歲安捧過一份曲譜遞給謝世知:“請父親過目。”

謝世知半信半疑接過,先是大略掃了一遍,愣了愣,又從頭細細看來。

歲安的聲音在旁響起:“衛良的注解方式便於查閱還有巧趣確屬首創,但衛良的標記符號,卻與崇尹君曾經譜寫的一首古曲譜十分相似。”

“今朝曲譜固有定式,可百年前甚至更早的古譜較之又是不同的,可見譜曲一說,是會因個人之好而變動修改。”

謝世知看了歲安一眼,又對著燈細細研讀。

“您仔細看看,衛良注解所用的符號與曲譜所現有細節不同,且符號不過是個人趣味,換成點還是圓都無妨,更重要是解讀標注的內容,但若此符號源於崇尹公,那他在注解時畫上類似符號,這本崇尹注解本,就未必是假的了。”

謝世知:“那你也不能保證這曲譜就是崇尹所作。”

歲安笑笑:“若無此曲譜,崇尹注本必是假的,但有了它,曲譜真假各占一半,這份崇尹注本的真假,也變成各占一半了呀。”

謝世知一愣,竟覺得有些道理。

歲安:“做學問本就是千家千言,多聽一言便是多一份眼界,更何況,有時真中藏虛,假中有實,尤其像父親這般,有足夠的積累與沉澱,自能決定何為精華可取,何為糟粕當舍,真假反倒不重要了。”

謝世知老臉一熱,擡手撫須,發出幾聲抑制不住的輕笑。

他還是第一次聽歲安這種小姑娘直白的誇贊。

這笑聲震驚了外面母子一人。

謝世知:“我可當不起這誇贊,枉我自以為博覽群書,卻真假不辯,叫你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