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商會本就依著城內最大的酒樓而設, 晚宴自然就近設於酒樓內,又因邀的都是往來雲城的富商,所以酒樓提前就把整個東閣樓都騰出來, 對排得上名號的大商, 商會專程安排了人伺候。

馬車剛剛停在樓前,已有夥計熱情的迎上來指路,“貴客這邊請。”

歲安頷首一笑,搭著謝原的手往裏走。

酒樓裏燈色柔美, 酒香飄蕩,笑鬧環繞,熱烈的氛圍撲面而來。

謝原昨日拉著歲安說了那麽多, 最擔心的無非是她會露出馬腳。

歲安從未行過商, 行話行規怕是也一竅不通。

剛成婚時, 她連隨他回府拜見長輩都會緊張到指尖冰涼。

謝原忽然後悔昨日由著她睡了,沒有仔細叮囑夠, 眼下只能應急交代:“遇到不會的就不開口,我來想辦法。”

歲安目光掃過周圍,非但不慌,還反過來安慰謝原:“放心。”

謝原見她滿眼都是對花花世界的探究,便知她新奇多過警惕。

趕她回去已經晚了, 又不能在這拎著她耳朵說教。

歲安眼神輕動,將謝原的擔憂思慮盡收眼底, 她抿了抿唇,忽然輕扯他的衣袖:“元一。”

謝原轉眼, 看到了面具後亮晶晶的一雙眼,歲安壓低聲音,語氣卻輕快:“我們現在, 像不像一起闖蕩江湖的夫妻?”

謝原微怔。

“難道不是嗎?”歲安又往他身邊靠攏一步,兩人挨得更近,外人看來更顯親密。

“喬裝打扮,入虎穴,探龍潭,打抱不平,懲奸除惡,你從前向往的難道不是這樣的情景?如何,刺不刺激,激不激動?”

本該是要緊的時刻,冷不防被她挑起兒時念想,謝原竟跟著忘了緊張,可細細一想,眼下經歷的一切,的確是那麽不可思議。

他曾以為,按部就班,在詭譎莫測的名利場中算計爭鬥,撐起家族門楣,等到了合適的年紀,再娶一個合適的妻子,替他操持家務,相敬如賓,綿延子嗣,便是全部。

可事實上,他因種種緣故卷入風波之中,幾經波折,跋山涉水追著一個神神秘秘的八月典,而他本該在長安的家中操持家務的妻子,正與他肩並肩站在一起,喬裝打扮,戲謀百出,陪他共赴這場不知前路的兇險。

年少的願望,多是熱血澆築,求的是驚險與刺激。

今時今日,他們的處境步步驚險,刺激重重,那些他以為早已焚盡的念想,兜兜轉轉,竟真在這一刻微妙的圓了一回。

謝原輕輕笑了一聲,歲安從這聲笑裏聽到了些不同的情緒,手被他反握住。

“你說得對。”他的聲音仍然謹慎的壓低,語氣卻不再像剛才那麽緊張憂慮,自手掌處傳來的溫度,是昔日的少年褪去天真的輕狂,練就的沉穩力量。

說話間,他們已繞過熱鬧的大堂,到了東閣。

“貴客裏面請。”

東閣的熱鬧不輸外頭,正中央的舞台造成了大鼓的形貌,舞姬點精致妝容,著清涼舞衣,回旋起舞間,香肩嬌聳,細腰軟折。

如此賣力,卻少有專注欣賞的客人,遠不如客座中喂酒遞果的陪酒姬能勾人,最終只能成為這份香艷熱鬧裏的錦上之花。

然而,無論是台上的熱鬧還是台下的熱鬧,都因東閣新來的客人被短暫的打斷。

奪目張揚的華服之下,撐起的不僅是浮於表面的富麗,還有渾然天成的從容貴氣。

山錚正在席間飲酒,身邊美人環繞,談笑風生。

他察覺騷動,順勢看向近門處,驚鴻一瞥間,目光亦定在了那抹艷色之上。

雖然對方有了極大的改變,但憑著那張奢華的純金面具和她身邊的男人,便足以確定她的身份。

竟然是她。

身邊美人遞來酒水,山錚已沒了興致,伸手推開,笑意玩味的打量著一路走進來的女人。

山錚能認出青字號,商會掌事自然也能,何東並其他幾人先後迎上來,好一番寒暄。

歲安始終與對方保持著禮貌的距離,話不多,實在需要回應,頷首微笑或是短促應聲,便是她在這種場合最高格的熱情。

何東幾人何等精明,看出這位少東家不喜廢話,立馬收話引客入座。

東閣的客座分好幾種,而給大商準備的位置格外講究,用矮屏單獨隔開,留出私密亦凸顯身份,若有心結交搭話,打眼望去,一目了然。

果然,歲安剛剛落座,已有幾個富商在商會掌事何東的陪伴下過來敬酒。

一人主動道:“久聞青字號大名,今日竟能得見少東家當面,不知少東家如何稱呼?”

謝原眼神朝歲安一動,留意著她的回復,若她出了錯漏,也好及時補救。

誰料,歲安只是盯著那人上下一掃,然後擡手做了個召喚的手勢。

玉蟬起身出來,不慌不忙的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帖:“一個稱呼罷了,只要是青字號掌家的,都是青葵夫人。少東家今日無心議商談事,閣下若有合作之意,不妨改日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