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窗外風景飛馳,車窗倒映出一張蒼白俊秀的面孔,輪廓略顯稚嫩,眸子漆黑。

少年背脊筆直挺拔,有些焦慮地咬著下唇。

但是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知道要該用什麽理由才能讓魁梧高大,剃著板寸、戴墨鏡穿黑西裝的司機停車,或者幹脆一點,把自己送回去。

對方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從那種上世紀末流行的極道電影裏走出來的。

——李珩在孤兒院長大。

他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被丟下了,那天風很大,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冷得徹骨。他等了很久很久,承諾一會兒就帶著糖葫蘆來找自己的女人也沒有再出現。

所以這些年來,他從未深入思考過與身世有關的問題,更沒有想過當年拋棄他的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應該姓謝,是謝家在五歲那年走丟被拐走的小兒子。

可少年此刻的不安與緊張,大半不是因為即將和親人相見產生的,而是來自於昨夜荒誕不經、偏偏又帶著幾分讖言意味的夢。

在那個夢裏,李珩是謝家走丟十三年的小少爺,機緣巧合被找到,認回謝家,就像山雞不小心落進了鳳凰窩。

不過,結合實際情況,他覺得自己可能更像草雞。

畢竟雖然沒法和鳳凰相比,但山雞的羽毛也已經很漂亮了。

他和謝家格格不入到就算站在一起,也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有血緣關系,是一家人。

和他比起來,被領養的謝篤之才更像真正的小少爺。

謝篤之會彈鋼琴,能流利說好幾門外語,笑起來又甜又漂亮。

李珩必須承認自己其實有一點嫉妒謝篤之,但更多還是憧憬和羨慕,畢竟謝篤之看上去真的很討人喜歡。

他試圖向謝篤之學習。謝篤之對他也很好,溫柔極了。

但後來巧合發生得太多,他才意識到謝篤之非常討厭他。

謝篤之誣陷過他故意打碎謝夫人喜歡的古董花瓶;也誘導他以為謝夫人喜歡牛油果,做了牛油果曲奇,但實際上謝夫人牛油果過敏......還總是表現出一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樣子,讓大家以為他欺負他。

哪怕後來謝篤之故意在他直播的時候帶著公司的重要文件找他談話,又讓那份文件上的某些信息暴露在攝像頭下面,泄露了機密,導致一個投資很大的開發項目擱淺,公司蒙受損失,也沒有人覺得是謝篤之的錯。

他反而成了懷恨在心,甚至圖謀不軌的那個。

他被趕出謝家,賬號被全網封殺,也沒有公司敢讓他應聘通過。

夢的最後,他得了重病,倒在工地銹跡斑斑的床上,醒來發現汗水打濕了半個枕頭。

——他現在坐的這輛車,和夢裏那輛一模一樣,連車牌號都紋絲不差。

掛好請假條出門之前,少年甚至還特地搜索了一下車牌。

加長版勞斯萊斯幻影,售價近千萬。

那個光怪陸離,堆金疊玉,充斥鬢影衣香,又短暫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的幻境,是真實存在,即將會發生的。

如果他現在不想辦法下車,接下來,他就會在謝家的大別墅裏碰到剛剛彈完鋼琴的謝篤之。

李珩本能害怕謝篤之。

可以,他到底為什麽要答應謝家的邀請呢......?

因為夢裏的謝夫人真的很像媽媽。

有個小小的聲音在他心底這樣說。

盡管謝夫人對他的態度也很冷淡,但她從來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惡言相向。

哪怕她漸漸失去耐心,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希望,在他被趕出去時候,也只發出一聲極淡的嘆息。

帶著那只小行李箱離開前,她悄悄向他招手,塞給他一張以生日為密碼的銀行卡,讓他以後堂堂正正,不要一錯再錯。

少年還欠了她一句道歉。

因為他弄丟了那張銀行卡,也沒有像約好的那樣去看望她,定期給她報平安。

外面天總是灰蒙蒙的,很難放晴,下雨的時候更是冷到人的骨頭都在打顫。他蜷縮在工地廉租房狹窄的床上,光是維持活著這件事就已經耗盡了全力。

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他總恍惚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經死過一次了。

“小......先生。”紅綠燈前,給謝家開了近十年車的蘇勤突然想起來出發前自己被交代的事。

他開車有個壞習慣,雖然穩妥,但總是會忘記除了自己正在幹的這件事之外的所有叮囑。

蘇勤極為艱難地把少爺兩個字咽下去,改為稍微客氣一點的先生,甕聲甕氣開口:“後面有剛烤好不久的小餅幹,您可以先墊一下肚子。”

“哦——哦,好的......!”李珩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本能回答道。

少年不自覺瞪圓了眼,過了片刻,才滿懷忐忑地小聲向對方道了謝。

他已經忘記有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了。